她低着头,脸上却有种骄傲的神情。那个身居皇宫之内,掌握着大权的女人,终是不能为夫君延续香火的,以后,就算每天晚上夫君都不在身边,还有儿子或女儿陪伴自己,一直到老。
李氏的话语细若蚊蚋一般,韩德让却悚然一惊,待李氏带着一脸对幸福的憧憬告退出去,他才取出当初陈德写给自己的密信,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闻兄长有辟阳侯之幸,可喜可贺。然则福兮祸之所伏,前汉吕后专宠,致有戚夫人之哀。将来嫂夫人有孕,未必能为人所容。若有万一,夏国虽小,可以为韩氏子孙存身之所……”
午后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韩德让的脸却阴晴不定。踌躇许久之后,他点燃了火烛,将陈德的信拿到烛火上,看着它一点点烧成灰烬,闪烁的烛火映照在他的脸上,投射出扭曲的阴影。
夫人有了身孕的消息,已成了韩府上下最大的喜讯,韩老夫人张氏亲自命后厨专门为李氏整治韩家祖传的安胎药膳,晚膳的时候,亲亲热热地拉着李氏坐在自己身边,娇怯怯的李氏刚想站起来给婆婆盛汤夹菜,就被韩母张氏严厉地命她一定要老实坐下,不可乱动,免得伤了胎气。
“德让啊,莫看外面风光无限荣宠,若无子嗣,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啊。你是长房,儿媳妇争气,给韩家延续香火,可怜你父亲,早去了三年。”
韩老夫人说得老泪纵横,韩德让却似乎心不在焉地唯唯以对,反而是对李氏加倍的温存体贴起来。妯娌门底下都道这是因为李氏有了韩家的骨肉,这才让老爷心疼,说到底,孩子才是女人的依靠。
到了晚间,韩德让也难得的告假没有去宫中值宿,而是留在家中陪伴妻室。李氏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模样,俏脸微红地伺候他就寝。她平常皆是一个人独睡,今夜夫君在旁躺着,反而辗转难眠。
“近来睡得都不安稳么?”
她耳畔传来丈夫温厚的声音。
李氏颇觉有些难为情,世家大族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低声道:“妾身有些心慌,夫君且先安睡吧。”
“无妨,都怪我,平常没有好生照顾与你。”
韩德让这话却让李氏真的心慌起来,她以为韩德让是责怪自己偶尔心怀怨望,“妾身真的没有怨恨夫君。皇后,她比妾身聪慧美貌,也比妾身年轻,又与夫君早有婚约。”
李氏心慌意乱的,“妾身真的没有妒忌。”
她越说越觉得说错了话,最后竟嘤嘤地哭泣起来,“妾身只要有夫君的骨肉,天幸是个男孩的话,就好好教养他,让他做像夫君一样的大英雄。”
韩德让心中某处仿佛被触动了一样,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抚摸着李氏的肩头,哄她睡去。他自己则一夜都没有睡好。窗外夜阑人静,无人知晓这幽燕汉人中不世出的枭雄在想些什么。
第二日晚间,韩府传出来消息,夫人李氏命薄,不慎跌了一跤,小产后血崩不止而身故。数月之后,在承影营和军情司军士的护卫下,马车载着一位身形臃肿的妇人,抵达沙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