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以后,康丽丝在镜子里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容颜,她的眼神黯然,平复了心绪,方才命女仆将桑鲁卓公主请来。乌特比的杀机已现,夏国使团需要早些做好准备,张仲曜是陈德的心腹爱将,李朗是他唯一的弟子,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遭了乌特比的毒手。
张仲曜听到李朗所转述的消息后,叹道:“若无康夫人指点迷津,你我数千人性命,早已断送无数次了。”
李朗亦点头,沉声道:“康夫人言道,乌特比还没有立刻动手的迹象,估计他会等到夏国军队抵达撒马尔罕和伊布拉西姆交战,大局已定之后才会下手。眼下葱岭大雪封山,我们可以暂且等待,待陛下的军队出现在撒马尔罕城下,便合力冲出城去。粟特人在布哈拉城外有一处据点,储藏有粮草马匹,我们取了给养,杀到撒马尔罕投奔陛下。”
张仲曜点头道:“此策甚是稳妥,但我们走后他们粟特人必定逃不了干系。”
李朗道:“她说,这些牺牲都算不了什么。”
二人一阵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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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才稍稍溶化,在天山南坡,又下起了淋漓的雨,四万夏军艰难地朝着号称“托云”的葱岭山口行进。大多数人都感到了头晕目眩,若不是军中早就详细解说了这“冷瘴”的缘由,只怕有些人还以为自己患了虚脱之症。
皑皑白雪还覆盖着高处的山坡,更高处,是更古不化的冰川。冰崖似墙,裂缝如网,莽莽群山横绝天际,故老相传,这葱岭乃是当初共工怒触的不周山的天柱遗迹,这根断裂的天柱,是亚洲大陆最绵延宏伟的群山汇集之地。喜马拉雅山、喀喇昆仑山、昆仑山脉、天山山脉、兴都库什山脉等,都在这里连绵逶迤,融为一体。
“陛下,这托云山口虽然地势高耸,但积雪比其他山口要浅得多,每年春天,我们粟特商队都要从这里翻越,第一批抵达撒马尔罕的商人总要卖得最高的价钱。”
康恪阗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对陈德道。
这条商道他虽然走了好几次,难受却从未减轻过。此番翻越葱岭,一路上随处可见去年冬天冻饿倒毙而死的葛逻禄、乌古斯、突厥人,许多已经被乌鸦和秃鹰啄食得血肉模糊。
陈德笑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从古到今都是正理。”
忽然听到前面军士在百夫长的带动下开始唱起了军歌,乃是教书先生根据魏武帝三子陈思王所作的《白马篇》改编的。
“白马饰金羁,联翩西北驰。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陲。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矫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在极度缺氧的环境下,这歌声显得有气无力,但在众人低声的吟哦相和中,却有隐隐透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就像周围巍峨耸峙的群山一般壮烈雄伟的气势。忽然,前方的骠骑军爆发出了更大的怒吼和欢呼,他们已经站在了托云山口之上,往西看到赤裸斑驳的黄褐色戈壁和刚刚露出一片嫩绿的草地,一条河流蜿蜒其间,闯过峥嵘的乱石滩涂,流向一望无际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