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脸色一暗,张仲曜亦悚然动容。
听陈德又道:“高昌回鹘、黑汗国屡有凶徒在西域挑衅,有道是先礼后兵,仲曜欲将功折罪,便为吾出使大食国都城巴格达,告诉那里的哈里发,西域是吾华夏之西域,不容他人染指,若是大食国再屡次三番支持高昌回鹘与黑汗,吾必挥师西进以报之。这出使是假,窥探其虚实是真,你可一路观看其地形、军情,刺探敌酋之间的利益纠葛。大食立国已经数百年,内里必定不是铁板一块,当分化瓦解,不使其上下齐心与华夏为敌。”
张仲曜心头微松,虽然听闻大食国极其强大,这趟出使等若是去宣战的,过程必定艰难,大食人生性残忍,不可理喻,此番出使当誓死以维护华夏国体,是否生还也是未定之数,但比起李斯被免了军职而言,还是要轻上许多,暗暗为自己没有站出来分担此事而懊悔。
正当李斯心灰意懒,张仲曜满怀愧疚之际,陈德又道:“现在府库财赋从军士和城市商会两个地方收上来,都是自己呈报,原来的州府文官税吏被排斥在吾安西军体系之外,对钱粮之事不敢管,也无力管。眼下诸军都奋身报国,甚少贪墨钱粮财赋,商人虽有偷漏税额的,也还不敢太过分。但凡事皆怕积重难返,李斯。”
听陈德加重了语气,因为革职而恍恍惚惚的李斯顿时精神过来,听他又道:“你卸了军指挥使以后,去筹建一个税吏府,人员但宜精不宜多,从原有的州府税吏,左丘先生那儿的文士,以及军情司中选拔,专司纠察贪墨钱粮及偷逃税款之事。若遇到偶尔少缴钱粮的,便给他一封公函,着他及时上交。若是干犯国法的,则由税吏府延聘讼师,在巡回裁判所告发此人,将之绳之于法。这筹建税吏府乃是极重要的差事,你有什么不明之处现在便可说来听,期间也随时向吾禀报进展。”
听陈德又将重任交托,李斯不禁精神一振,他思来想去,这税吏府主要还是负有查探之责,若是真有作奸犯科之辈,在巡回裁判所面前,税吏府的讼师与那被告者乃是对簿公堂的关系,真要处置谁也是裁判所的权责。于是李斯禀道:“主公的意图,臣大体领会了,有两点尚需主公明示。一是当前各州税制税额皆不相同,税吏府是否有重新规划,统一税制之责?二是现有州府税吏及左丘先生处文士人数少,有的还不堪用,可否由税吏府张榜延聘善于理财的人才?”
他说完便忐忑不安地看着陈德,第一条实际上大大扩张了税吏府的权能,而张榜延聘人才更是公开的扩张税吏府的人事班底。
陈德沉吟片刻,沉声道:“虽说各的情形不同,但国家制度还是要慢慢统一起来,否则负担不均,何以服众。当前各州税赋暂定土地税、矿税、商税、工税、市税、关税六种吧。土地税按照二十税一制,工税则十税一。矿税由煤、铁、盐、金、银、玉矿的开采权竞标而得。针对没有固定店铺的商户,按人头征行商税,有固定商铺的商户,按照铺子征收固定的市税。关税在吾安西边境设卡收取,入境的货物皆十税一,出境的货物暂不征税。”
他见李斯在凝眉记忆,又补充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这规划吾也是信口一说,切记不可死记生搬。你下去找娴熟税制的胥吏做个方案,既要保证军府财赋,又不可涸泽而渔,致使士民怨声载道。再者,铨选税吏之事倒是可行,不过务必要做到公开公正,可以仿效前朝科举制,但不考诗词文赋策论,专考经世理财之学,不可因私废公,落了吾安西吏治的名声!”
李斯又道:“若是铨选出来的税吏无法通过射御二艺的考核,不能晋身仕途,又该如何?”
他虽还未正式上任,但知道为手下人谋利乃是坐稳上位的关键,陈德划分的士人与荫户的分野,丝毫不下于宋国的有功名的读书人与普通百姓之间的地位差距,若是税吏府的官吏每日出去见着军士都低头绕路,李斯这个税吏府首任长史的脊梁骨只怕都要被下属戳断了,谁肯为他卖命分忧?
陈德见他眼中又有些热切之光,刚刚从军队体系中出来,就开始迫不及待地要与军士阶层抗礼,果然是一块材料,点点头,沉声道:“尚武尚功乃国家体制,不容置疑。税吏倘若不能晋身士人,可以如护民官一般,做吾的,也就是皇家的荫户,旁人不得侵犯。但若是没有士人身份,不管官职做得再高,终身拜爵无望。”
后来,他这话被李斯拿去作法,径直给所有未入士的税吏都发了一枚“皇家税吏”的胸徽,后来连带着具有文士身份的税吏也以自称“皇家税吏”为荣,而税吏则作为夏国新兴的官僚集团的先驱,被军士们戏称为看守国库的忠狗。
“主公,治国之道,当文武并重,现在考核文士射御二艺的标准实在太过苛刻,合格者太少,臣为国家社稷,斗胆建言,降低射御二艺的考核标准,为更多的文士打开晋身之阶。”
张仲曜在旁便突然插口道。
在陈德的文士标准下,安西各州县陷入了文官奇缺的状况,大部分为官府做事的文人都屈居荫户,虽然目前在军士阶层对地方控制力极强的情况下,文官集团显得可有可无,但熟知史实的张仲曜却总觉得有点忧心忡忡,眼下见陈德对李斯的税吏府打开方便之门,便抓住机会进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