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都屏住了呼吸。五代以来,禁军拥立皇帝如同走马灯一般,每回都有无数人头落地。帐幕中静得可怕,旁边插着的牛油蜡烛偶尔发出哔哔勃勃的爆响声,闪烁的火光映出潘美与曹翰的脸孔的阴影不断变幻。然而潘美绞着双手,垂头不语,曹翰手握着刀柄,警惕地注视着帐中众人。高怀德不敢假传圣旨,通知众将时便告知了官家不见,是以众将都带了不少的卫士到御营来参加军议,当此非常之时不得不有所防备,免得遭了暗算。
等了许久,潘曹二将仍是不语,石守信失望地长叹一口气,长身站起,叹道:“罢了,罢了,大家一拍两散,各自退兵吧。”
他也不管众人如何,径自按剑步出中军帐。
刘延让也跟着起来,呸了一口,骂道:“一群孬种!”
大步走了出去。
高怀德若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
众将突然卷入到一场未遂的废立争议中,心情都有些异样,顾不得客套,纷纷起身回营。契丹人大军在侧,退兵要趁早,走得晚了,只怕就要成异乡之鬼。
陈德匆匆回到军营,三百牙兵早已准备妥当,正欲出发时,忽然有亲兵来报杨业前来拜访,陈德便命张仲曜率军暂且等待。
只见杨业匆匆踏入营帐,一见陈德便高声道:“外间传言官家在乱军中走失,各部都在准备退兵,可是真的?”
众军哄传,有的说官家抛弃大军独自逃走,有的说官家忽然不见,但确实消息只有参加了中军商议的将领才知道,更无人通知河东一系的厢军。杨业心知擅自退军是处斩的罪名,若是众军皆退,留在战场上的那就成了牺牲品,是以亲自到陈德这里来确认消息。见安西军已经在列队待发,心中已明白大半。
看向陈德,只见他点点头,沉声道:“正是如此,各部都在争相退兵。”
此时御营中已经人喧马嘶闹成一片,各部禁军都知道敌前退军的厉害,他们虽然不似安西军这样早有准备,却可以丢弃辎重粮草,甚至军械铠甲,抢夺马匹大车,以最快的速度朝南退却。涿州现在还在宋军控制之中,只要在契丹兵追上之前退往涿州,凭城坚守,也就安全了。
于是,几乎在瞬息之间,各处宋军大营仿佛失去蜂王的马蜂窝一般,到处都是仓皇奔走的溃军。似潘美、曹翰、石守信等宿将尚能勉强集合牙兵卫士,整军而退,而孔守正、傅潜等新近拔擢的将领,竟然对御前班直失去了掌控。众班直精锐苦战一天,等到的却是官家独自逃走的消息,军心大恸,闻听退军,立刻四散奔逃,就连赵炅携带到营中的御用器物也随意丢弃。宦官、妃嫔无人来管,又见四面皆是营啸乱军,只有在营中忐忑等待天明。跟随大军来到幽州城下的十数万民夫,大营附近来投的幽州汉官汉民见大营扰动,不明所以,更是彷徨无助。
杨业得了确实消息,点点头向陈德匆匆道谢,正欲回去安排退军事宜,忽然外间又闯入一人,披头散发,来到陈德与杨业面前,一言未发,跪倒便拜,额头在坚实的沙地上磕得砰砰直响。陈德与杨业连忙侧身避过这大礼,定睛一看,却是王侁,只这一会儿功夫,他额头已经叩得血肉模糊。
陈德皱着眉头,沉声道:“王兄快请起,有话边说,你这是怎的?”
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