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承影营这伙唯力为尊的悍卒心服口服的,是岚州普通营头所展现出来的战斗能力。岚州虽然不拒绝出奇制胜,例如此次千里奔袭甘州就是典范,但全军上下更注重结坚阵,打死仗,最崇尚勇力,指挥使陈德说过:“阴谋诡计只适合对付那些软蛋军队,我岚州勇敢之士结堂堂之阵,敌人越是玩弄诡诈,越是不堪一击。”
这句话集中说明了岚州军队对于战役和战术动作的态度,辎重、行军、作战环环相扣,如果行军中的各营不能够在轻骑迫近五里之内完成结阵,那么侦骑就必然前出到更远的地方搜索。
仲潼被王四海抢白一句,见众军士似乎都赞同王四海,心中忿忿,他也是靠武勇上位的十夫长,倒没往阴谋诡计方面想,岚州军中规矩也不容军官挟嫌报复手下。只得将随身的一张硬弓拿出来拉着,对着群山掩映的山谷瞄准,暗道,你再多见识,也不过是个大头兵,待会儿若真有不识好歹的贼人,且让你看看小由基的手段。忽然,仲潼的眼神一凛,北面六里开外,幽邃的山谷之中,居然当真转出了一队回鹘轻骑,正拼命打马朝绵长的岚州行军纵队冲来。
“敌袭!”于安惠在愣了半息之后高声叫道,顺手抓起弓箭,吆喝着队中军士一起下车迎战。
与此同时,回鹘骑兵都督石休屠正率领手下千余骑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朝着汉人的行军纵队冲去,心中充满了战胜的快意和激情。石休屠乃是甘州回鹘十位统兵都督之一,这半道设伏之计正是他献给景琼可汗的。出身草原部落的回鹘人不比汉人那般崇尚堂堂之阵,伏击迁移中的敌对部落是草原骑兵的拿手好戏,后来演变成为伏击商队,伏击行进中的汉人军队。如同狂飙突进一般的草原骑兵最善于制造出排山倒海一般的威势,震慑敌人,趁敌人慌乱不及结阵之时,避免以轻骑兵冲击严整阵势的巨大伤亡,一举击溃数量相仿,甚至远远超过自身数量的汉人军队。
在某些方面,回鹘人是存在共识的,景琼可汗对石休屠的伏击计划相当满意,当即命另一都督高克恭率领一千军兵扮作大军屯住在玉门关前,自领了七千兵马星夜回师,并集合了肃州兵马共计万余余骑兵,埋伏在了甘州通往肃州的必经之路,这南北宽度仅五十余里的一段河西走廊两侧。
眼看回鹘骑军如同下山猛虎一般,挥舞着弯刀,吆喝着各种各样的各个部族的护佑神灵之名冲出山谷,药罗葛·景琼大可汗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登上王帐所在的一座马鬃山脉的山峰顶上,高声喝道:“将我的王旗竖起来,让勇士看看,甘州回鹘各部的大可汗和他们在一起!”
左右都迟疑不敢妄动,丞相董突俯首谏道:“大可汗万万不可暴露了方位,免得汉人军队垂死挣扎,威胁您的万金之体!”
随侍的甘州回鹘各部贵人一起拜伏到了地上。回鹘部族当中贵人之间的猜忌比中原尤甚,此时若不表白忠心,引起大可汗怀疑,日后定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药罗葛·景琼见状哈哈大笑,他年轻时也是回鹘部落中一员勇将,和归义军打过仗,也和吐蕃人打过仗,如今年迈体衰,这才不亲自上阵,眼下众臣僚如此着急他的安危,方才体现出当年冲锋陷阵的价值来。他手抚着自己的长须,高声喝道:“勇士们在前方浴血奋战,我这当王上的怎可学那缩头乌龟一般。来人,掌起王旗!”
随身亲卫不敢怠慢,当即撑起了王旗。
这王旗高达三丈,方形的白色大旗长宽有各七尺,上面描绘着药罗葛部族的图腾神物和众星捧月图形,大旗下面还飘荡着九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豹尾。往常甘州回鹘大可汗巡行各方,只要竖起王旗,方圆数百里内的部落头人都要觐见称臣。这杆旗帜的威势,整个甘州回鹘诸部,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此刻药罗葛·景琼头戴着五叉朝天冠,身穿白色黄纹章的回鹘王袍立于旗下,拔出弯刀向正在冲锋的勇士致意。他的身边四面大鼓一字排开,各有两个力士运起全身力气猛力敲打,激起了南北两面正在竭力冲向汉人行军纵队的回鹘勇士的大声欢呼回应。一时间,狭窄的官道两侧,回鹘人的喊杀声,欢呼声,轰隆隆的马蹄声,回鹘各部镇将,达干统兵管指示冲锋射箭的鸣墒声响成一片,回鹘人的士气高涨到了极限。
从岚州军所在的官道中间望去,目力所及之处,漫山遍野皆是不断从山谷中涌现出来的回鹘骑兵的身影,数不清有多少。若是普通军队,只怕早已惊慌失措,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奔。
岚州军各营却似完全没有中伏的自觉。侦骑发出警报之后,前卫白羽营不慌不忙地往队列中间收缩,行走在岚州军纵队中间的恰是陌刀、横阵和射雕三个步军营,横阵营当即将随行的一百辆行军大车首尾相连成为车阵,刀盾们取出大盾横刀,在车阵前面严阵以待,而陌刀营和射雕营一南一北,二百多辆行军大车,一百辆弩车和四百多辆囚车散布在横阵营车阵的南北两侧,构成两道有无数空隙的弧形纺线,正好对着南北两面冲杀而来的回鹘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