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锡爵坐下来,对程栋问道:“邦治,老夫知道你素来与苏改之不和,能跟老夫说说缘由吗?”
缘由?程栋一时脑子里有点空洞。他对苏昊的反感,缘起于当初苏昊到蔡家村的事情。当时他觉得苏昊是与里正串通起来,要为难他们姐弟二人。在他发了一通脾气之后,苏昊却安排了马玉去与他姐弟二人接洽,并且把他们安排到了城里,还帮助他进了龙光书院。
照常理说,苏昊为程栋姐弟做了这些事情,程栋应当对他感激涕零才是。但程栋一向心高气傲,对于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以这种方式对他施恩,他感觉到的不是温暖,而是屈辱。在他看来,苏昊肯定是想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能耐,甚至也不排除贪恋他姐姐的美色这样一种可能。
由于幼年经受了各种磨难,程栋有着强烈的仇富仇官心态,看到苏昊在商场、官场都混得风生水起,程栋就愈发觉得不愤。及至知道苏昊与矿监李龙还有瓜葛,程栋更是找到了仇恨和鄙视苏昊的理由,那就是苏昊是一个不耻于读书人的阉党。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让程栋看不惯的人,这几年却平步青云,而且做下了让程栋也不得不刮目相看的成绩。最让程栋无法接受的是,他一直引以为同盟军的朝廷群臣,竟然也会在一点蝇头小利的引诱下,倒向了苏昊,让他程栋成了一个笑柄。
程栋带着对苏昊的盲目厌恶和仇恨做了这么多事情,及至王锡爵问起来的时候,他才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找不出讨厌苏昊的过硬理由。
王锡爵显然对于程栋这样的叛逆少年已经见怪不怪,见程栋胀红了脸,支吾不清的样子,便不再逼他,而是自顾自地说道:
“苏改之这个人,其实毛病不少。他只是一个秀才出身,诗书的功底连一个乡下私塾的腐儒都不及。因为读书少,他也不遵什么圣贤之道,说他是个斯文败类,我想朝堂上起码有九成的人是不会有异议的。”
“这……”程栋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居然是王锡爵对苏昊的评价。谁不知道王锡爵是苏昊的后台,平时话里话外都是极尽袒护之能事的。
“大学士,下官有一事不明,下官感觉,大学士……当是颇为赏识苏昊的,可是适才大学士所言,恕下官无法领会。”程栋把心中的疑惑直接说了出来。
王锡爵呵呵笑道:“这就是老夫要跟你说的事情了。苏改之这个人,不通诗书,却精通测绘、勘矿、匠作这些读书人所不耻的事情,能够做出我们这些饱学之士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不遵圣贤之道,但他为社稷、为百姓所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圣人所为?相比那些满腹经纶却又贪赃枉法之辈,老夫觉得,苏改之悟的才是真正的圣贤之道。邦治,你说是不是呢?”
“下官愚钝……”程栋只觉得大汗淋漓,他无法否定王锡爵的话,但如果承认王锡爵说得有理,那他这么多年对苏昊口诛笔伐,岂不就是大谬了吗?
“老夫这一段也在想,我们读书是为了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苏改之没读过这些圣贤之书,却都做到了。我们呢,又有谁能够比他做得更好?”王锡爵说道。
程栋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向王锡爵说道:“那下官该如何做呢,还请大学士指教。”
王锡爵道:“老夫一直在关注你,觉得你是良心未泯之人,只是没有走上正途。老夫以为,要想做一些有利于百姓社稷的事情,首先要了解百姓疾苦,在这方面,邦治,你实在是太欠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