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公子儁。孤可是久仰你的大名了。”盖俊似笑非笑地道。韩遂气倒城上,盖俊本来以为长安失去主心骨,转瞬即可陷落,偏偏为成公英所阻挠。这几日来,盖俊不管是当着文武面前,抑或私下里,念叨最多的名字便是此子,对他可说是又爱又恨,爱其才干出众,恨其不为所用。“抬起头来让孤好好看看。”
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成公英倒也没有大义凛然,宁死不屈的意思,闻言抬起头,目视盖俊,口中言道:“罪臣成公英,见过骠骑将军。”他先前之所以死保长安,任由盖俊百般劝诱,亦是心如铁石,不为所动,为的是回报韩遂的提携之恩,没有韩遂,就没有他成公英。如今长安已破,主公遁逃,大局已定,他便失了抵抗之心。
目下天色暗淡,成公英面上沾满污垢,不过盖俊还是能够看清他的容貌,他长相只能算中人之姿,年龄却仅有三旬上下,和盖俊相仿佛,这般年纪,便如此卓越,且又是西州乡人,盖俊何忍杀之?心中杀意瞬时淡去了几分。
“若非有你助纣为虐,韩遂决计拖不到今日。”盖俊先是感叹一声,旋而厉声斥道:“子儁,你可知道,你每拖延一刻,异日中兴社稷便难上一分。你险些成了国家的千古罪人!”
盖俊语气虽然严厉,却没了杀气,成公英如何听不出,心知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一半,一边叩首,一边诚恳地道:“英生于边鄙微末,人莫知之,唯韩公青睐,委以腹心,事无巨细,皆与相商,恩宠至此。英鄙陋之人,身无寸长,惟有以七尺之躯,竭力报效而已。韩公虽为国之叛逆,然而英为下者,当劝之,劝不了,则辅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盖俊脸色稍霁,询问一旁阎忠等人,成公英可曾在长安作恶,一听盖俊的口气,众人哪有不知之理,虽说成公英有过捕杀士人的恶劣行径,但其随便一句“依命行事”就可以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责任通通推到韩遂的头上。在知道了盖俊的意图后,众人轻易也不愿违逆盖俊的心意,没有咬住成公英不放,当然,也没有几句好话。
盖俊谓成公英道:“念你并无大恶,又有悔改之意,孤便暂留你一命,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望你日后用自己的才能,尽心辅佐国家,弥补你曾经犯下的罪孽。”
“多谢将军不杀之恩。”成公英重重叩首道。
“嗯……”盖俊板着脸点头。得到盖俊的示意,成公英被左右搀扶而起,前一刻还如狼似虎把他按倒在地上,一声令下,便会毫不犹豫拔刀砍掉他脑袋的人,这一刻却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他,人生际遇,离奇至此。成公英再行一礼,退往一边。
盖俊又勉励众人几句,双方正式会面便算是结束了,这时河朔文武纷纷上前,与长安旧故寒暄,其中也包括盖俊的父亲盖勋。没办法,两人虽为父子,却上下有别,盖俊倒是不在乎这些,可盖勋却谨守礼仪,从不逾越。用他的话来讲,身为上位者,岂能无威严?盖俊对此颇不以为然,自己的权威可不是靠这些得来的。
盖勋行到阎忠面前,两人见面一时无言,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细细算来,两人相交近二十载,却总是天各一方,少有碰面的机会,靠着一封封信,两人交情不仅没有转淡,反倒愈加深厚,所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两人就是这种关系。
“大兄……”盖勋率先开口。
“元固……”阎忠含笑道。这时他跳出中心,再看如同众星捧月般的盖俊,便不免感慨万千,谓盖勋道:“昔日射虎救父的少年郎,短短十数载,已经成长为一言而决天下社稷的骠骑将军,怎能不叫人唏嘘感叹?”
盖勋微微颔首,面上浮出骄傲之色,有哪一个父亲,不喜欢听旁人夸奖自家的孩子呢。何况他固然子嗣匮乏,但仅此一子,便是超世之杰,冠绝当世,无人能及。
盖勋和儿子盖俊皆欲救世,但在政见上有着本质的不同,相比起来,盖俊更加野心勃勃,欲为桓文,辅王命,号天下,并且迈过一道道险阻,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儿子向他证明了他不仅有野心,也有与野心相匹配的能力,盖勋不会再质疑他了,相反,他还要用自己的声望、才能,帮助儿子站稳脚跟,继而扫平天下。
剩余的,就交给后人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