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望着骑队驰去的方向出神,倒不在意少年拿眼偷瞧他,过了片晌,转头对少年说:“蔓金苔是稀奇物样,你倒舍得送燕然一半,你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本就是我的……”燕然鼻翼轻皱,娇声若无。
少年双手一摊,说道:“这夜明苔是你家的,哪轮得到我送你?”话语间倒似不愿意老人送他。乱发披散间,露出的瞳睛清光湛湛,有如星子,有着几分傲然。
蔓金苔又名夜明苔,是产于西州白石之巅泉水的一样奇物,蔓金苔离开活泉,则聚叶成团,需用上品檀香木为器盛之,方可转徙他处。西州惯称别名,少年能认出蔓金苔,当不会是普通的奴兵,只是高昌、车师部的贵族子弟都徙往中京,这少年的来历怕是另有一番曲折。
老者眸光落在少年眉间,少年却觉眉间压着东西,伸手去揉,抬头望向老者,却见一点笑意从老者深瞳里荡漾开来,微微一怔,倒觉得这老者的眸子比女娃还要来得生动,自己仿佛处在高处望向深邃不可见底的渊河。
老者双眸湛然藏玄,窥的是旁人的心境,暗道:受了些人间凄楚,心境犹洁,只是眉间隐黯,藏有悲愤。老者早就看淡人世间的种种世故,也无心不理会他人的纷攘,却惜少年之才,本想助他一助,不料少年却有几分倔强与傲骨。
燕然借着月光,这才看清少年的面容,眉直目秀,却不像在高昌时看到那些隆鼻抠眼的异族人,讶然说道:“你原是中州人?”
少年别过脸去,不理睬她,脸上却有些愤然。
老者淡淡而笑,从这少年身上看到自己幼时的一丝影子:“这便两相别过,他日有缘再见。”拍拍肩头,燕然娇笑一声,轻纵坐上他的肩头。老者迈步徐徐而下,每一步迈出数丈间距,看得少年目瞪口呆。
老者下了青丘山,只花了一日工夫,就抵达弱水西畔,沿着弱水西畔的石碛路往张掖而去。
弱水发于祁连山,流经张掖、居延,汇入居延泽。弱水以东的甘峻山、焉支山是中州、西州的天然分野。老者从高昌下来,本欲结束这趟西州之旅,从晋昌、张掖、姑藏返回中州,为了凭吊老友亡魂,绕道前往大泽北畔、北山南麓的青丘山。
“西州奴兵里怎会有中州人?”燕然坐在老者肩头,犹记得那名少年。
“百多年前,大呼兰入侵中州,数百万的中州人为避呼兰人,流徙西州,与西州各族混居。如今说及的西州诸族,除了车突、跋野、葛禄等游牧部族,其他部族里都混有中州人,高昌尤多。最后一位高昌王三十余年原是称雄中州一方的霸主,兵败退出中州,才做了这高昌之王,随他入西州,便有三四十万中州人。”
“既然高昌残部里以中州人为多,为何还要将其编为奴兵?”
“不单中州人,西州诸族也非天生罪孽。只是这人世间的陋俗,不是一时间能更改过来的。仆卒一制,沿袭呼兰,符合帝国利益,其他问题却是无人理会的。”老者低声发出颇为无奈的叹息。
燕然听得有些疑惑不解,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呶着小嘴,却像生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