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陛下不知道你的姓氏,裴阁老和薛大将军对你也没有这样的暗示,那么你的认祖归宗,实际上就是对他们的‘背叛’,也可以解释为是一场阴谋,你和司马氏阴谋借助这场风暴从中获利。虽然陛下不会抹杀你的功劳,甚至也不会吝啬对司马氏的赏赐,但从此以后,你将失去陛下的信任,裴阁老和薛大将军也未必会像从前一样信任你。”
薛德音望着伽蓝,摇摇头,苦笑道,“某知道你不想留在这里,你想回西土。或许你认为认祖归宗有助于你早日返回西土,但你想过没有,假如你失去了陛下、裴阁老和薛大将军等人的信任,你在西土还能像过去一样为所欲为?你一旦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敦煌戍卒,你在西北的天地还有多大?你还能护卫你的兄弟朋友?你还有多少力量去保护沙门?”
伽蓝沉吟不语。
薛德音的话表达了一个意思,帝国利益、司马氏利益和个人利益,孰重孰轻?假如以帝国利益为重,伽蓝就必然要借助司马氏的力量,如此皇帝赢得这场博弈的胜利,司马氏获利,而伽蓝利益受损。假如以司马氏利益为重,伽蓝认祖归宗,随即必然演变为帝国利益为重,受损失的还是伽蓝。假如以个人利益为重,伽蓝暂时就不能认祖归宗,如此一来就借助不到司马氏的力量,而帝国利益必然受损,杨玄感在这场风暴中或许就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薛德音之所以说出这番话,不是站在伽蓝的立场,以伽蓝利益为重,而是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以他自己的利益为重。他目前最为迫切的问题是,他已经与杨玄感决裂,一旦杨玄感赢了,他就玩完了,所以他当然希望皇帝赢。皇帝赢了之后,假如伽蓝被赶回西北,他必然受到连累。试想中枢里有御史大夫裴蕴,中央有大量同情杨玄感或者杨玄感的亲朋好友,薛德音的下场可能比他父亲更惨,所以薛德音不惜代价也要确保伽蓝的利益。伽蓝获利了,他才能获利,才能重归朝堂并伺机为自己大人报仇雪恨,昭雪沉冤。
伽蓝暗自冷笑。人和狼在本质上并没有区别,狼为了猎物要自相残杀,人也一样,为了利益,无所不用其极。山东鸿儒刘炫、陇西李氏的李建成、河内司马氏的司马同宪、洛阳白马寺的明概上座,甚至关中苏氏的苏合香,包括坐在自己眼前的薛德音,都在为了各自、各家族和各贵族集团的利益,争夺自己这个猎物。猎物的命运是什么?当然是他人嘴中的食物,如果猎物不能杀出重围,死了后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现在,伽蓝理解了母亲,知道母亲为什么让自己发誓不要踏入中土了。这中土这片森林里,生存环境之恶劣,生存法则之残酷,远甚于蛮荒西土。
母亲,你放心,儿一定活下去,一定会带着兄弟们重返西土。
“先生能否告诉某,温城司马氏,谁说了算?是高老夫人,还是其他人?”
薛德音略感惊讶地望着伽蓝,眼里更是悄悄掠过一丝喜色。伽蓝果然厉害,一眼便看到了关键之处。
“温城司马氏,自永嘉之乱后便分崩离析,或衣冠南渡,或远走蛮荒。今日温城司马氏,出自南阳王司马模一脉。司马模死于永嘉之乱,其子司马保出奔凉州,徙居姑臧。鲜卑拓跋氏统一大河流域,征服西北后,司马氏被迫迁至代北云中。”
司马子如就是在代北长大,并与高欢等代北豪杰结交。六镇大起义,代北陷入混战,司马子如和哥哥司马纂遂举家南迁秀容川,投奔了尔朱荣,为尔朱荣出谋划策。尔朱荣击败葛荣等起义军领袖,结束了内战之后,发动了河阴之变,屠杀了元氏皇族和公卿百官,独揽权柄。时司马纂病逝,司马子如举家南迁温城,重归故里,温城司马氏随即再度崛起。
司马子如病逝,司马消难远走关西,这一脉迅速衰落,温城司马氏随即由司马纂的子孙倾力支撑。司马纂的子孙都在山东高齐任职。高齐败亡后,又在帝国任职,尤其司马同游、司马同回和司马同宪兄弟,更深得先帝的欣赏和器重,开皇中期甚至同在中枢任职,权势显赫。
反观司马消难一支,本在宇文氏的北周权势倾天,但在先帝受禅之前却举兵反叛,被先帝击败之后,不得以远逃江左。江左覆灭,天下一统,司马消难及其子孙的命运可想而知,就算先帝饶恕了他的“罪责”,善待他的子孙,但又能给予多少信任?给予多少权利?
所以在整个开皇年间,司马纂的子孙后代继续掌控着温城司马氏。但到了先帝晚年,司马氏先是受太子一案连累,接着在先帝驾崩、今上继位后,又受汉王杨谅叛乱一案的连累,再加上政治上的保守立场,可谓劫难连连,饱受打击。
司马纂一脉因此衰落,而这一脉的衰落,也意味着整个温城司马氏的衰落。衰落了就要想办法重新崛起,于是司马纂和司马子如的后代们搁置了矛盾,再度携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身世显赫德、高望重的高夫人做为温城司马氏一面耀眼的“旗帜”,一个金碧辉煌的“门面”,重返河内温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