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
礼部尚书杨玄感的营帐驻于黎阳城和黎阳仓之间,背靠大坯山,面朝大河,即便在这炎热的盛夏,也能在风中感受到丝丝清凉。
入暮时分,夕阳如血,晚风徐徐。杨玄感在胡师耽和元务本的陪同下,缓缓走在河堤之上。杨玄感年过四十,相貌俊伟,两尺长髯,丰度翩翩,一双深邃的眼睛仿若蒙上了一层迷雾,让人难以窥探到他的真实心理,给人一种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之感。
元务本事无巨细,详细告之。在河北纷繁复杂的局势和重重利益纠葛之中,寻到一条清晰脉络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但元务本还是准确地做了阐述和分析,最终得出的结论是,皇帝和中枢似乎有意利用西北人激化关陇人和河北人之间的矛盾,继而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
杨玄感默默地听着,神态安详,看不出来他情绪上有什么变化。
“洹水有一场激战。”元务本说道,“元宝藏肯定控制不了局势,西北人始终要掌控主动,不出意外的话,河北人会竭尽全力帮助西北人击败太行贼,以打通水陆粮道,从而最大程度缓解来自皇帝和中枢的重压。”
“粮道断绝,首当其冲遭到打击的就是河北人,这一点毋庸置疑。”胡师耽抚须说道,“太行贼断绝粮道,本是权宜之计,独孤震和元宝藏都知道,游元也清楚,所以这一仗何时打,打出什么结果,彼此应该有个默契,但如今西北人就像一头失控的野牛,横冲直撞,不但危害到了我们,也危害到了河北人,所以河北人应该拿出对策,不能再让西北人牵着鼻子走了。”
“这件事比想像得要棘手,河北人未必就能如愿以偿。”元务本说道,“假如太行贼打输了,他们逃回山上,就如当初豆子岗叛军不得不渡河南下攻打齐郡一样,最终只能远离河北战场。”
“豆子岗叛军渡河南下,利大于弊。”杨玄感忽然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说道,“太行贼逃回山上,对我们来说还是利大于弊。”
元务本凝神沉思,胡师耽却是悠然一笑,想来已是理解了杨玄感的意思。
“皇帝的目的已经达到,西北人的使命已经结束。”杨玄感淡然说道,“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元务本蓦然醒悟,杨玄感要举兵起事了,他旋即试探着问道,“明公,是不是早了一点?”
“去年,兵部尚书段文振曾建议某领兵远征,但被皇帝婉言拒绝了。今年二次东征,皇帝让刑部尚书卫文升辅佐代王坐镇西京,让民部尚书樊子盖辅佐越王坐镇东都,却让某坐镇黎阳督运粮草,其用意已不言自明。”杨玄感看了元务本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嘲讽,更隐含着几分无奈,“你不会以为某坐镇黎阳,是因为皇帝的信任和器重吧?”
元务本当然不会有这种误解。
皇帝和中枢早就开始在整个北疆区域包括辽东和蓟燕一带囤积粮草辎重了。修运河的目的就是为了戍边,为了开疆拓土,而西征打吐谷浑,东征打高丽,都是出于这个大战略,所以这些年大江南北从未中断过向北疆地区尤其是辽东和蓟燕一带运输粮草武器。从皇帝和中枢的立场来说,为了防止在远征途中可能出现粮道断绝的意外,肯定要在辽东和燕蓟囤积足够多的粮草辎重,以确保征伐的需要。远征作战不同于近距离作战,粮草就是生命,不允许有丝毫失误,没有万全准备断然不敢发动攻击,所以永济渠就算断绝一个月,远征战场上也不会缺少粮食和武器,但因为没有补充了,战争无法继续,军队必须撤回来。
从以上情况来推断皇帝把杨玄感安置在黎阳督运粮草,不是信任他,而是提防他,并对他形成威胁。皇帝如果信任杨玄感,完全可以让他辅佐宗室王坐镇京师,这样杨玄感的谋反就会更加容易,成功率更高。反之,让他在黎阳督运粮草,一旦他谋反,京师可以确保自身的安全,并对他展开攻击,而远征军则赢得时间迅速返回,并对杨玄感形成前后夹击之势。黎阳处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包围”之中,杨玄感想造反就不得不仔细权衡了,毕竟难度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