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务之急就是饥民的生存,而饥民的生存意味着西北人的生存,饥民大量死亡,西北人也休想存活,就算皇帝和中枢都能理解他们的苦处,但最终也只能让他们来承担责任,总不至于让皇帝和中枢来承担责任吧?所以西北人对伽蓝的攻城之举没有任何异议,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兵力太少,攻城有难度,更重要的是,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河北攻城,而第一次则意味着对对方一无所知,充满了危险。
“将军,此策不可行。”
薛德音看到伽蓝从容部署,已经决心攻城,不得不出言阻止。
伽蓝看了他一眼,冷笑,“先生能否指挥某?”
薛德音摇头。
“能否驾驭某的部属?”伽蓝再问。
薛德音还是摇头。
“先生能否祈祷上苍,凭空变出谷粟?”
薛德音苦笑无语。
既然不能指挥伽蓝,又不能驾驭西北人,更不能变出谷粟,那能干什么?现在谁都知道攻城的后果,都在担心自己的利益,但谁关心饥民的死活?谁会顾及无辜苍生的利益?
“馆陶令有没有义务开仓放粮赈济饥民?”
伽蓝目视众人,突然厉声喝问,“有,还是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默认无语。当然有,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帝国当初筹建义仓的目的就是为了积粮救灾,而且义仓由“民”自己管理。这个政策是好的,但具体到执行过程中,因为人的贪婪和对利益的攫取,马上就变了。首先就是负责管理义仓的地方豪望,即所谓的“民”,监守自盗,营私谋利。地方官府随即以此为理由上奏朝廷,继而夺取了义仓的管理权。从那个时候起,义仓就变成了地方上的官仓,加入了“朝廷用度”之功能,于是官府也就可以公开的明目张胆的监守自盗、营私谋利了。
灾荒发生了,灾是要救的,否则容易催生“民变”,这个简单的道理,地方官员还是懂的,但因为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因为地方官员和地方豪望之间的矛盾,因为官与民之间的矛盾,一些地方豪望利用灾民对生存的渴望、对公平公正的祈盼,揭竿而起。地方官府大喜,急忙予以配合。由灾民转为叛贼,由救灾转为戡乱,官府不但不要开仓放粮了,反而可以以戡乱为借口,肆无忌惮的掏空仓储,把本该是帝国和百姓存储的粟帛,转为自家私库的财富。
但那是有前提的,一则叛军因为需要壮大的时间,行事低调,还不敢大规模地攻击城镇和官府,二则地方官府和地方豪望都在蓄意欺瞒皇帝和中枢,编织了一张“盖子”把真相遮掩了。如今西北人横扫河北各路叛军,把各地饥民汇集到了一起,形成了一支庞大的人数高达二三十万规模的饥民大军,把盖在山东大地上的“盖子”捅了一个大窟窿。阳光射进来了,真相原形毕露,地动山摇,必将震动皇帝和中枢,震撼京师,这时候,与西北人正面对抗是极度不明智的做法,所以游元和崔逊“悄然隐退”,另图他策,而临清、清泉县令都积极配合开仓放粮,像鄃县令杨善会和馆陶令这等被私利蒙蔽了理智的官员,不但在与西北人的对抗过程中会遭到惨痛打击,将来一旦形成政治风暴,皇帝和中枢追究下来,必会被风暴席卷而去。
但是,西北人假若死了,死在了河北,那么所有人就会把所有责任推到西北人头上,最终除了饥民给西北人陪葬外,无论是地方官员和地方豪望,都会一头冲进堆积如山的尸体里,饕餮大餐。
伽蓝正带着西北人走上一条不归路。输了,西北人全军覆没,还要拉上不计其数的河北饥民,所以,西北人没有选择,只有杀,踩着地方官员和地方豪望的尸体,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