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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德音微微皱眉。傅端毅的眼里却掠过一丝不以为然之色。

两人都认为伽蓝危言耸听,故意夸大了眼前的局势,虽然庙堂上权争已经白热化,已经愈发血腥残酷,虽然大河两岸乃至江淮的叛乱此起彼伏,并在延续两年后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足以危害到帝国安全的规模,但只待二次东征胜利,只待此次庙堂权争分出胜负,那局势将迅速扭转,帝国的国祚将固若磐石,稳如泰山。

这两人是站在权贵的立场看问题,是向下俯视,而西北人不一样,西北人是草芥蚁蝼,是向上仰视,他们就像井中之蛙,只看到巴掌大一块天空,即便薛德音笼统而含糊地讲述了帝国政局危机的根源,推衍了今日中土局势的博弈关键在何处,但事实上西北人并不理解,对他们来说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和事,距离他们无限遥远,他们没有认同感,更没有置身其中搏击风云的觉悟,他们就像“鸵鸟”,以为把脑袋塞进沙里就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却不知道整个身躯都暴露在风暴中,瞬息就会被撕成碎片。

伽蓝知道这场风暴的可怕。起初他有意逃避,躲到突伦川里看日起日落,但命运不可捉摸,石蓬莱带来了昭武屈术支,西行带来了报仇的讯息,接着他被卷进了西土局势急骤变化的漩涡,而这一切改变了他的想法,他不再逃避,转而积极投身中土的这场风暴之中,试图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事实很残酷,等他见到薛世雄和裴世矩之后,等他站在一个更高的位置看待这场风暴之后,他知道这场风暴根本不会以某个人的意志的转变而转变,它是实质是利益集团之争,而利益集团所拥有的实力足以改天换地,他在这样强大实力面前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所以,他想回家,非常想回家,他已经后悔当初的冲动,假如这些西北兄弟都死在了这场风暴中,他无法原谅自己。

然而,他和他的兄弟们已被卷进了这场风暴,只能在风暴中拼死挣扎了。

可怕的是,当他的兄弟们已经走进这场风暴的中心时,尚不知道危险,还在嬉笑怒骂中幻想着去享受荒淫奢侈的幸福生活,这令伽蓝恐惧,十分恐惧。

“我们此次南下黎阳,实际上并不是护送西土朝贡使者和朝贡礼品,也不是一力承当卫护治书侍御史的责任,而是确保永济渠的畅通,确保粮草辎重源源不断地运送到辽东战场。”

“如果水道受阻,远征大军因为粮草不继而失利,负责督运粮草的礼部尚书杨玄感和负责督察粮草运输的治书侍御史游元固然要承担责任,我们也会受到连累。我们是弱者,一旦上位者把直接责任推给我们,说我们在平叛战斗中攻击不利导致水道受阻,请问,我们有多少机会保住自己的头颅?”

伽蓝这些话是用突厥语说的,除了薛德音外,其他人都听懂了,众人这才意识到危险正扑面而来,尤其像阿史那贺宝等人当即就勃然大怒,这不是欺负人嘛?这哪是什么美差,根本就是要找个替罪羊拉一群陪葬的嘛?有些人却是坦然,比如江成之和他的部下,鄯善马军第一旅自伽蓝离开后一直在鹰扬府倍受冷遇,长期给鹰扬府拉出去做替罪羊,虽然每次都有惊无险,但这种“待遇”实在令人齿冷。这就是弱者的命运,没有实力,你永远受制于人,永远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

“治书侍御史游元也是一个替罪羊。他是山东权贵,是河北世家子弟,此番沿运河南下督察,假如未能确保水道安全,导致粮草输送延误,礼部尚书杨玄感随即可以把责任推一半给他。”

“游元怎么办?从我的立场来看,他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击败河北贼帅,保证水道畅通;一个是被迫与杨玄感合作,利用他的身份地位,把河北郡县甚至包括河北贼帅都拉到一起,帮助杨玄感造反。”

杨玄感要造反?这是伽蓝第一次在龙卫统军官们面前透漏这个惊人的消息,这个消息让西北人目瞪口呆,人人震惊。

伽蓝见过了薛世雄,也见过了裴世矩,这是人所皆知的事情。西北人在北苑辎重营打架抢劫一事给“压”下去了,西北人顺利加入禁军还奇迹般地远离辽东战场,这一切都是得益于伽蓝与两位大权贵的亲密关系,所以,伽蓝知道杨玄感要造反的消息并不奇怪,肯定是真的,而西北人南下黎阳显然就是冲着杨玄感去的。正如伽蓝所说,西北人不知不觉间卷入了一场大风暴,陷入九死一生的绝境。

“游元只有在第一个计策失败之后才会被迫做实施第二个计策,而他一旦实施了第二个计策,我们也就成了游元谋反的共犯,必死无疑,所以,我们必须竭尽所能帮助游元击败河北叛军,保证水道畅通。”

“就靠我们龙卫统?靠我们这三百精骑?”江成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切问道。

“就算把随军杂役也算上,龙卫统也只有四百多骑。”苗雨情急之下站了起来,瞪大眼睛叫道,“贼军人多势众,我们根本不是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