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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竟然是你

伽蓝望着案几上厚厚一摞卷宗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接,凝重的眼神里掠过一丝疑惑。

他察觉到游元对他的冷漠、轻蔑甚至还有一些愤怒,他可以想像得到像游元这样出身好学识好在官海沉浮数十载却郁郁不得志的老官僚,在看到自己这样一个出身卑贱粗鄙不堪因杀人而建功却在仕途上“风驰电掣”的年轻武夫的郁愤情绪。设身处地的想想,换位思考一下,伽蓝觉得自己也做不到“云淡风轻”。谁都知道功名利禄是身外之物,但又有几人能在看穿世事超然物外?

两人在官阶上虽然只差一级,但各方面的差距是全方位的,有天壤之别。游元因为在心理上占据着巨大优势,所以他很好地压制了负面情绪,表露出来的是中枢大员的威严,是世家望族的高傲,而伽蓝也谨守本份,不卑不亢,沉稳有度,并没有表现出野蛮人的狂妄和无礼。

两人第一次见面印象尚可,伽蓝俊伟相貌和稳重气质让游元勉强接受,而游元的刚毅和冷傲也没有给伽蓝带来什么过分威压,不过伽蓝到感觉两者之间的距离非常遥远,远到让他很无助。

此次黎阳之行,伽蓝若想力挽狂澜阻止杨玄感的叛乱,首先就要赢得游元的信任,但游元是中枢御史台副官长,高高在上,除了身份地位权势上的巨大差距外,还有派系之间的巨大隔阂。

伽蓝是西北人,是裴世矩的亲信,是薛世雄的老部下,他的从五品官阶的获得,不是因为本身的功勋,而是因为他的背后有裴世矩和薛世雄,有河东裴家和薛家两大世家,所以他才创造了奇迹,而伽蓝和裴薛两大世家都是关陇人,从维护他们自身的利益出发,他们首先要维护帝国的利益,维护皇帝和皇族的利益,维护关陇人的利益。游元是河北人,是山东一系,这个山东指的是太行山以东包括中原河北河南山东和两淮的大河中下游广袤地区,而山东人一直以来就遭到了关陇人的遏制和打击,所以两者之间利益的出发点完全不一样,根本不存在信任的基础。

没有信任谈何合作?没有合作又如何阻止或者摧毁杨玄感的叛乱?

伽蓝为此有些埋怨裴世矩,既然要派人来帮忙那就应该派个心腹,派个山东人过来岂不自找麻烦?但想来裴世矩在这件事上也没有决定权,只能做幕后推手,他也没有办法一次次影响到皇帝的思考和决策。从皇帝的立场来说,派遣游元去黎阳督运粮草其实考虑得很全面。御史台有一个御史大夫和两个治书侍御史,三个官长,其中最高官长御史大夫裴蕴是江左旧臣,治书侍御史游元是山东旧臣,还有一个治书侍御史据薛德音说是关陇人,出自关中韦家。皇帝当然担心韦家与杨玄感沆瀣一气了,而御史大夫裴蕴随侍皇帝左右不可远离,那也就剩下一个山东人游元了。让山东人去监督关陇人,显然是一个好办法。

只是伽蓝觉得不好,非常不好。游元去黎阳是督运粮草,既不会听从他的建议,更不会屈服于礼部尚书杨玄感的压制,假如游元为了派系之争一定要在黎阳造出事端来,屡屡弹劾杨玄感,逼得杨玄感提前造反,那么游元是在皇帝面前立了功,但伽蓝却失去了拯救帝国的最好机会,而远征军也极有可能就此失去重要粮道,最终不得不半途而废,如此受损的不仅有帝国利益,皇帝和中枢的利益,也损害了中土苍生的利益。

伽蓝打算先了解和熟悉一下游元此人,然后再设法寻找对策,不料这才刚刚见面寒暄闲聊几句,游元就迫不及待地“出手”了,要拿伽蓝这把锋利的刀“大开杀戒”了。杀谁?杀杨玄感吗?这卷宗里是关于杨玄感正在密谋叛乱的证据吗?难道皇帝和中枢早就知道杨玄感要叛乱了?

旋即伽蓝否决了这个荒谬的猜想,他注意到游元提到了“平虏渠”,而据薛德音的介绍,平虏渠是沧州到巨马河一段水道,途径河间郡和渤海郡,这两个郡位于河北东北部,都是大郡,有很多著名的山东世家权贵,比如河间张氏,渤海高氏,这些世家虽然没有王崔卢李郑五大世家声名显赫,但也名扬天下,比如渤海高氏,就有天下高氏出渤海之说,高氏齐国的皇族高氏便是出自渤海,帝国第一重臣高颎(jiong)也是出自渤海。

念头闪烁间,伽蓝更想到了河北义军的聚集之地豆子岗,也在渤海。

大业七年(公元611年),帝国发动第一次东征,大河两岸的十二卫府诸鹰扬和数以百万计的民夫远赴辽东战场,而同年黄河洪水泛滥淹没大河两岸三十余郡,帝国选择了战争,忽视了赈灾,导致山东灾民揭竿而起,从齐郡的王薄占据长白山开始,各地烽烟四起,起义者此起彼伏、前赴后继,尤以大河两岸的形势最为严峻,而起义者的集中之地就是河北的高鸡泊、豆子岗,还有大河南岸的济水河一线。

伽蓝霍然想到了游元的目的,顿时心神震颤,一股强烈的窒息感霎时淹没了全身。

坏事了,游元把目标弄错了,他把矛头对准了河北义军,对准了那些打算乘着帝国远征军第二次攻打高句丽河北镇戍兵力空虚之际,大肆洗劫运河粮道以壮大自身实力的河北义军,而不是正在黎阳谋划叛乱的杨玄感。

游元眼神冷冽,似乎要看穿伽蓝的心灵,看到他心里的紧张和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