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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知道自己这步棋赌对了,像这种危言耸听的话放在平日说出来未必达到预期效果,但现在皇帝到了临朔宫,很快就要赶赴辽东,皇帝抵达怀远镇之日,也就是攻击开始之时,战斗一旦打响,皇帝骑到了“虎背”上,那就身不由己,想下都下不来了。裴世矩必须考虑可能存在的风险,就算他不相信杨玄感要造反,也要防患于未然,以免措手不及,船翻舟覆。

伽蓝平静如水,上前再次扶住裴世矩的手,做搀扶之势。裴世矩心神激荡,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但心情异常沉重,双脚重若千钧,再也无力迈动。

“消息从何而来?”

“伊吾道一战后,西北局势大变,除了长孙恒安入主老狼府外,尚有元弘嗣出任弘化留守,掌陇右十三郡军事。元弘嗣是伊吾道一战最大的受益者。元弘嗣在东征开始之前是涿郡太守,并奉旨到山东东莱督造战船。伊吾道一战后,他从涿郡太守调任弘化留守,从幽燕调到了西北。”

“此事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古怪。东征的预期是摧枯拉朽一般灭亡高丽,就如当年西征摧毁吐谷浑。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功勋唾手可得,人人都能加官升爵。以元弘嗣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获得一份不菲的功绩,但他竟然放弃了,在东征开始之前离开了东北,调到了无功可拿的西北,为什么?在所有人都想方设法抢着去辽东战场的时候,他为什么反其道而行之?元弘嗣是关陇虏姓第一世家,又是涿郡太守,又为东征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在开凿永济渠、修筑临朔和临渝行宫以及督造水师战船过程中都立下了汗马功劳,虽然不少人弹劾其为政苛酷,但皇帝尚不至于卸磨杀驴,为了这些小事在东征之前就把他赶到西北。所以,其中必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伽蓝看了神色肃穆的裴世矩一眼,继续说道,“兄弟们不能白死了,我们要报仇。黑鹫就一直在暗中探查,首要目标就是元弘嗣,结果发现了一个关键人物。”

裴世矩顿时关注,目光如炬。

“蒲山郡公李密。”

裴世矩略略思索了片刻,眼中露出一丝恍然之色,似乎从中发现了什么。

“庙堂高高在上,权争无处不在,对于上位者来说,我们就是微不足道的草芥蚁蝼,为了争权夺利,他们可以任意践踏我们,摧毁我们。我们一无所有,但我们还有仇恨,为了仇恨,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黑鹫决定去长安,于是,他到了突伦川。”

“除了你们俩,还有多少人活了下来?”裴世矩突然问道。

“除了我们俩,还有六个兄弟活着。”伽蓝声音嘶哑,充满了痛苦、愤怒和愧疚,“明公,这都是某的错,辜负了明公的信任……”

裴世矩摇摇手,无心追究当年之事,更不想归罪于伽蓝。

伽蓝和西北狼终归是西北那盘棋的棋子,他们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上。那盘棋裴世矩下输了,之所以输,是为了中土这盘大棋,舍小求大,有得必有失,利益交换,这是很正常的事。他也很愧疚,无法向伽蓝解释,不过现在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了,他忽然意识到,假如杨玄感真的要叛乱,那么当年那盘棋他不但输了,而且输得很没有面子,他上当了。

很显然,当年那场权争,以杨玄感为首的关陇权贵,真正的目的是为叛乱做布局。元弘嗣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功勋,调任西北弘化留守,实际上就是冲着西北军去的。关陇人控制了西北军,随时可以杀进长安,而京畿又是关陇人的根基之地,一旦杨玄感举兵叛乱,西北军一泻而下,关陇人乘势倒戈,长安必失。更要命的是,皇帝远在辽东战场,鞭长莫及,等到皇帝接到消息,然后再撤军,再去平叛,那已经是一两个月之后,估计东都洛阳都已经失陷了。

当初中枢很多人以为元弘嗣只是贪图丝路利益,所以宁愿不要辽东战场上的功勋也要去陇右喝西北风,后来东征失败了,又有不少人羡慕元弘嗣的运气好,认为他当初的选择很明智,侥幸逃过了一场劫难,否则元弘嗣也免不了有兵败之耻、除名之祸。由此再回头看看东征,元弘嗣根本不是运气好,而是以杨玄感为首的一部分关陇权贵早就知道东征要失败,根本就没有打算去辽东战场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