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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八年六月五日(西元1919年、日大正八年),韩国,汉城。

此时朝鲜总督府是整个汉城最好的欧式建筑,血红的膏药旗趾高气扬地飘扬在屋顶,欧式大门上挂着总督府的大牌,铁制的门拱上可以看到日本皇室的菊花纹章。十余名荷枪实弹的日本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38年式步枪把守大门,甚至在大门旁如临大敌一般架设了两架重机枪。昨天上午朝鲜恐惧分子对军部发动自杀式爆炸袭击,造成多名军官士兵死亡,为此总督府宣布朝鲜全境进入戒严,同时军警开始搜捕过所有可能的反叛分子。

忽然,一辆美国产的福特汽车飞驰而来,直接驶入戒备森严总督府。车上坐着两个西装礼帽打扮的男人。轿车刚一停稳,只见他们如若无人般的直接在总督府前下车,门口值勤的卫兵竟然向他们立正行礼,两人疾步走向内殿,立马有人迎了上来,领他们进入里间。里屋当中正坐着朝鲜的最高长官,朝鲜半岛的太上皇——长谷川好道大将。两人见到长官,摘下礼帽双脚并拢,为首的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另一个则弯腰行的是鞠躬礼。

这两个都不是普通人,有军人气质的表情刚毅、剑眼星目,仪表非凡,他叫松本太郎,毕业于日本帝国陆军大学,曾担任过士官学校教官,参谋本部部员。日俄战争期间,曾任第三师团参谋长和旅顺、安东等地区军政官,是著名的“中国通”。如果他身穿华服,口说汉话,谁也不会怀疑他中国人的身份。而此时,他的确是一个“中国人”,至少在身份上如此。另一个皮肤白皙、神色中带着浮华,颇有一种二世祖的味道,如果京城琉璃坊的掌柜在此,一定能认出这位爷可不就是人称小恭王的溥伟吗!这位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乔装打扮来到总督府,显然是负有特殊使命,是长谷川好道总督急电将他们二人召来。

松本太朗从长衫里层小心地掏出一卷纸,铺开来后是一张地图。他用手按住一角,溥伟也走上前来按住另外两只角,此时的溥伟就像一个提线木偶,恭顺的做着陪衬角色。只见松本太朗在地图上指点。

“为确保整个行动顺利展开,我们将部队化整为零,乘船秘密离开朝鲜前往旅顺,随后在旅顺上火车进入奉天,在奉天发动起义,驱逐张作霖,占领奉天,宣布满洲独立,建立满洲国……目前支那西北军仅在热河、吉林两地各驻有一个师,辽宁驻军为战斗力低下的奉军……”

长谷川好道的目光顺着他的手势在地图上游走,就像见到猎物的警犬一样,两眼放光。吞并满洲是自明治天皇以来多少帝国精英的梦想,满洲从明治二十八年的日清战争,再到明治三十七年的日俄战争,帝国先后两次占领辽东,但先后两次被迫将满洲交还给清人,这一次尽管同样需要将满洲交给满人,但这不过是吞并满洲的前奏,象当年吞并朝鲜一般。想着想着,长谷川好道馋涎欲滴地吞了口唾沫,手不自觉的在地图上虚抓一把,这个梦想将在自己手中实现。

而按住地图一角的溥伟并没有注意长谷川好道的动作,沉浸在大清国复辟的美梦之中,有了日军,什么西北军、什么北方军,根本不值一提,只要占领了奉天,大清国就可复国,甚至身为勤王军大元帅的自己都有可能……成为皇帝。而在脑中做着皇帝梦的溥伟并不知道,日本内阁、军部通过秘密讨论已经制定了详细方案:建立接受日本国支配的满洲国,推举一合适人物管理,而无论是内阁或是军部,都一致认为满洲宣统帝为最适合的傀儡。至于溥伟不过只是一个棋子而已。

共和八年三月二十日,溥仪生身之父,当初做摄政王的醇王,派出内务府总管赶去布置。溥仪以及同治光绪两位皇帝的太妃等人一行,在下午3时永别了他们占据255年的中国宫廷,第一次乘坐汽车到了醇王府,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不必细说。各太监宫女,除了少数仍居原处暂行服务,亲近的十数名随从到了醇府之外,其余一律如鸟出笼,恢复了他们的自由。还有清室附属的司法处等机关,同时自动解散。

八天后,在日本公使的建议下,为避免遭受对皇帝和满人持有敌视态度的共和中国政府“迫害”,经父亲以及太后同意后溥仪扮成青年学生,由罗振玉等人陪同,从京城前门车站离开京城到天津。到天津以后,日驻天津总领事吉田茂等亲自到车站迎接,并把溥仪安排到日租界大和旅馆暂时住下。几天后,溥仪以及太后等一行人住进了日本租界内的张园,张园又成为溥仪的“行宫”。

余晖尽逝时,一个身着长袍马褂遗少打扮的人来到了溥仪的寓所,溥仪和张园内地一众遗老、勋贵不敢有半点耽搁,将他迎接入室内。来人是日本帝国派来的密使,随后其被引入张园一间密室内。在夜阑人静之时,历史丑剧正在张园的这间密室内上演。

“……清日两国为东亚之大国,本应相互提携,可惜八年前叛党作乱、臣子谋逆,以至清室被迫退位,而今共和政府又废改‘优待条件’于先,那么皇帝陛下自然应该认清现在的局势,共和中国排满已成定局,为数百万同族福、为祖宗江山,难道皇帝陛下和诸位臣公就此坐视吗?想来诸位应有所了解,数日前已有些许‘考古’人士上书希望对皇陵进行考察,其考察所为何事?系以此为名掘祖宗之陵……然现在宗室卫国之臣公已建立达数万人之多精锐勤王军,不日勤王军即将于皇帝陛下祖宗发祥之地举义……您心里所想也是我们所急,错过这次机会就千古遗恨了。”

“祖宗发祥之地动荡无绪,莫非陛下看了心甘吗?定不会吧!那么就该趁此时机回归发祥地,亲自领导起义,重振雄威,陛下复国之日,则日本国必以平等对待之,并且诚意与之同盟,满洲国元首具有完全独立自主之权。陛下和诸公现在绝不是无此打算,只是过于介意周围人和事的限制,才迟迟不做决定。你们应该明白这样做的后果,中国有句话从远古流传至今,很有道理,无数次得到历史的检验: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是真的出现这种结果,悔之晚矣!”

好一个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溥仪的心本来就蠢蠢欲动,没有丝毫免疫力,屋内全是醉心于复辟的大臣,如今受到这番极富蛊惑性、煽动性的挑拨,大家都激动的无法自抑,难道满洲皇统真的可以延续下去了吗?

年纪尚少的溥仪激动得差点晕了过去,郑孝胥三角眼光芒四射,热泪盈眶,但仍不无顾忌地问眼前这位特使:“那么您可以代表整个日本政府的意见吗?还是说这是你们一部分人的意见。”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露出渴望的神色,他多么希望这些都是真的啊!曾经的荣华富贵、过往的一切,似乎又浮现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