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威擎苦笑着摇摇头,“万先生,寡人身为一国之君,自然是有私心的。如今中州贫弱,觊觎者不计其数,四国之外又有四夷,万一事机有变,岂不是便宜了那些夷人?中州已然有数百年未曾出现使尊,此事是吉是凶无从而知,只不过,寡人的处世之道向来光明磊落,绝不屑于背后那一套。寡人在华都曾经见过使尊殿下数次,其人确实非同凡响,不可小觑。再者,炎侯暴虐,麾下将士却是四国之最,倘若被这等人谋夺了天下,岂不是百姓之苦?”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听在万流宗耳中,却有一股欲盖弥彰的意味。他心中冷笑,口中却赞道:“君侯高义,百姓定会明白。不过,天下乱相已生,非一人之力能够挽回。如今中州传出使尊斋戒祈福的消息,其用心殊为可疑。我无忧谷虽然有无忧之名,但谷中子弟仍有亲友在世间,所以我此次奉师命前来,也是想恳求君侯适时出面,解决天下乱局。”
樊威擎听得怦然心动,然而,他是老谋深算的人,岂会因为万流宗的几句逢迎而轻易应承。仅是思量片刻,他便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无忧谷的心思也正是寡人最为担忧的,自第一代天子华王统一神州以来,四国和中州便始终秉承着制衡之道,一个使尊便使四国无法妄动。然而,自巫蛊之乱之后,历代天子便无法获得使尊的辅佐,从此中州积重难返。寡人世袭周侯,何尝不想令天下归一,只是治理周国一地已是繁杂,又枉论神州天下?无忧谷的好意,寡人心领,若是四国能有人让天下宾服,寡人定当奉令而行,绝不违背。”
万流宗这才真正觉察到周侯樊威擎的不凡,目光中多了几分佩服。他长笑一声后起身深深一揖:“君侯请恕流宗无礼,刚才的话并非家师所言,而是我自不量力,想一试君侯心胸。想不到君侯大贤若斯,居然不为我妄言所动,实在令人钦佩之至。”他见樊威擎脸色数变,情知自己成功地乱了对方心绪,不由信心更足,“君侯高义我已然见识,天下共主虽然诱人,但无法使百姓安泰者不可能窃居其位,唯有德者居之。无忧谷虽然一向不问世事,但这个时候绝不会退缩。今次我万流宗奉师命向君侯献上令符一枚,将来若有事,君侯自可得我无忧谷的全力支持!”
樊威擎这才觉得大为震动,无忧符虽然有名,但自无忧谷之名传遍天下以来,能得此物者寥寥无几,枉论万流宗刚才所说的那个承诺。天下四大门派,旭阳门暗助炎侯,历代门主更几乎都是炎侯亲族;寒冰崖门人多美艳女子,向来与商国往来甚密;黑月宫潜势力庞大,掌握着天下最精准的消息渠道,立场却是摇摆不定,时而襄助中州,时而与四国暗通消息,行迹最为诡异;而最神秘的无忧谷却是鲜少插手天下大局,此次的举动更是从未有过。
权衡利弊得失的樊威擎终于难以拒绝这莫大的诱惑,倏地站起身来,竟是以一国之尊向万流宗躬身一礼,慌得万流宗连忙偏身避开。只听樊威擎感慨万千地道:“寡人一向对无忧谷的慈悲心怀敬仰,想不到今日竟能得到如此承诺,真是三生有幸。万先生放心,寡人并非无德之人,除非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动用此物。周国如今富甲天下,寡人就是有心逐鹿,也不会陷百姓于危难。中州历代天子虽然有所失德,却并未有极恶之处,乃是天下共主,寡人也绝不会轻言背弃,这一点还请万先生转告令师。”
万流宗望着御阶上自信满满的周侯,突然生出一种深深的疑虑。师傅认为能够以无忧谷一隅之地影响天下大局,是否真的自负了一些?天下奇人异士之多,并非明面上那寥寥数人,他已然听说了周侯樊威擎携华王义子回丰都的消息,尽管那位兴平君姜如的来历尚不清楚,但是,一旦周侯起了挟天子而令诸侯的心思,师门的盘算就要落空了。不过,无论怎样,无忧谷入世的第一步已经迈出,今后便再没有退缩回圜的余地。
“先祖那早已失去多年的荣耀,一定会在我的手里重新复活!”万流宗走出宫城,脸上突然焕发出异样的神采。
第十四章 交结
听到樊嘉问话的时候,练钧如就知道情形不妙。刚才的交锋他确实听得清楚,尹峰分明就是故意寻衅,然而,此人乃是周国上卿尹南的次子,轻易得罪不起。相形之下,孟明这个人心思比较单纯,若是能下水磨功夫,说不定能够交结一下,不过,周侯刚刚晋封其为上大夫,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笼络的。想到这里,他便彻底犯了难,身在他国不能自主,若是普通的士族尚可用些心计,可是,这两人都是世家子弟,要不偏不倚就实在困难了。
脑中思绪飞快地转动着,练钧如面上却依旧镇定自若,此时此刻,拖延时间反而显得自己过于世故。他装作一副迷惑的神情,对着樊威慊和樊嘉苦笑道:“这位尹兄似乎和孟大人有些误会,所以两人就争吵了几句。大概是孟大人反唇相讥的时候激怒了对方,所以两人就打了起来。说实话,他们俩的手段过快,本君虽然有心阻止,却是无能为力。长新君大人,今夜盛宴本是好事,些许小瑕还是不要追究的好。”话虽如此,他却知晓只有孟明一人正站在自己身后,因此藏在背后的手便微微摇动了几下,显然是示意对方不要太冲动。
这种好似和稀泥的说辞自然无法令人满意,不过,尹峰是知道刚才练钧如所在何处的,深深庆幸对方没有说出实情,否则必定横遭训斥,而孟明也知道这个场合再起冲突殊为不智,再者练钧如的手势也让他醒悟了过来。反复思量再三后,他终于趋前几步,向樊威慊和樊嘉躬身一揖道:“长新君大人,嘉公子,请恕我适才孟浪,若是尹兄真有什么闪失,我可以明日造访尹府赔礼道歉!”这话虽然说得谦卑,但谁都知道,尹家和孟家同辅国政,虽然暗斗不止,明里却绝不容许自家子弟在外招惹是非。而自当年起,上卿尹南就对孟明另眼相看,若是真的上门道歉,怕是遭殃的反而是尹峰。
孟明见地上的尹峰哑口无言,心中畅快不已,语气又格外恭谨了一些。“本来府中还有要事等待处置,我本想先行向长新君大人致歉告辞,谁料遇到这种情形。若是长新君大人和嘉公子允准,我就先回府处置急务了!”
樊威慊虽然心中不喜,却知道对方寻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和孟明本就不和,下帖邀请无非也是为了礼貌。眼见此时闹出这种令人不快的事情,他也就乐得让一个刺头离开。“孟大人若是有要务,本君就不留你了。嘉儿,你可有什么事情要交待他么?”他瞥了一眼身旁若有所思的樊嘉,颇有些明知故问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