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舜允似乎并不计较姜离的折辱之意,朗声奏道:“臣今日虽然未能亲身见殿下祭天,却也从旁人口中得知了那难得一见的奇景。天降谕示,佑护中州,乃是天大的吉兆,因此特意进宫向陛下贺喜。想不到能一并见到使尊殿下,实在是臣的福分。”
练钧如本来还在思索此人的身份,突然从姓氏上找到了答案,眼皮不由一跳。他见姜离似乎没有答话的打算,便颔首笑道:“汤卿过誉了,所谓天赐谕示,不过是天公对于陛下勤理国事的恩赏,佑我中州之意只是民众以讹传讹而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赐谕示,佑护的是我神州子民,绝非单指我中州,难道汤卿以为陛下这天子之名仅限于中州一隅之地么?”
姜离闻言大悦,他万万想不到,练钧如会如此机敏练达。尽管只是言语上占得些许优势,但是,他这天子毕竟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又岂可在一个区区质子身上丢了颜面?他不待汤舜允做出反应,神采飞扬地起身踱了几步,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练卿所言极是,这天赐吉兆,不仅降天雷劈死了恶语中伤朕和练卿的卑鄙小人,也警醒了我神州子民。四方诸侯皆是初代天子分封,自然是遍享天公恩泽。如今卿家也是中州朝官,这恭贺的诚意朕自然领了!”
汤舜允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悦服地叹道:“殿下提点得极是,是臣失言了。陛下得使尊殿下辅佐,自可使四方宾服,万民归心。不过,臣今日前来,除了贺喜之外,便是请罪。”他见姜离眉头一皱,便深深俯首道,“据臣所知,华都城外,炎侯的幼弟阳无忌、周国长新君义子洛欣远、夏侯庶子闵西全,连同臣在内都曾经置有田庄。不过,我等原本都并非中州人士,因此不免为刁奴所欺,名正言顺的置业之举竟变成了扰民。今日若非有人趁使尊殿下祭天之时拦驾鸣冤,臣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实在是惭愧得无地自容!”
他见上头的两人仍未有反应,便自顾自地继续奏道:“如今此事已是广为人知,不仅败坏了臣的名声,而且还有辱四方诸侯清明,因此臣乞陛下拟一道旨令以示惩戒,臣愿意将先前在华都城外所购田产尽皆献出,以昭显臣的诚意!”
这一番话虽然冠冕堂皇,但姜离已是听出了其中真意。他见练钧如投来一道征询的目光,不由发出了一阵长笑。“好,好!卿家有此心意,不愧为朕的股肱之臣。这样吧,朕今夜设宴,你替朕知会那三位公子,让他们前来赴宴,到时再将此事好好分辨清白,也好还他们一个公道!”
汤舜允见目的达到,连忙俯身应承,这才心满意足地退了下去。他乃是四国质子中最为年长之人,行事比之其他人更为谨慎,只要看看今夜的架势,四国朝觐的光景便能猜测一二了。
第十七章 封赠
练钧如出了王宫,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适才他在殿中狐假虎威,只不过是为了试探姜离的性子,果然,这位天子并未如人们想象中那样,灭了一统天下的雄心。只可惜照如今的态势,四国能够不图谋中州正朔就已是分外之喜,又哪里来的力量让他们重归王道?他面色凝重地登上马车,待到坐定时却发现往常紧跟其后的孔懿不见了人影,反倒是另一位使令明空换上了普通侍从的装束,面色肃穆地跪坐于他身后。
本想开口询问的练钧如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尽管孔懿随侍多日,等闲却是极少说话,平日也总是端着一张冷脸,让人分外没趣。不过,马车仅行了片刻,他便忍不住问道:“明空,今夜陛下要宴请那四位公子。本君毕竟是初来乍到,他们来历如何都不清楚,如果有时间的话,待会还请你解释一二。”
明空的脸上浮现出一缕异色,幸好练钧如没有回头,他这才顺利遮掩了过去。“殿下有命,属下自然遵从!”他应了一声后,仿佛又想起什么,连忙又低声禀报道,“伍大人已经有了消息,不知殿下……”他想到伍形易的吩咐,不由有些犹豫,但要藏着掖着又觉不妥,毕竟,华王姜离似乎对练钧如极为信任亲近,他们若要完全将练钧如撇开,将来的势头便说不准了。
练钧如心中冷笑不已,面上却仍旧是淡淡的。“他的事情本君不便插手,你们就自行处置好了。”他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话后,突然更加想念倚幽宫中的父母。这些天诸事繁杂,再加上和伍形易有约在先,他只能命其他人前往探视,实在是有违孝道。自己的命脉操持于他人之手,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难受愤恨的,想到这里,练钧如原本早已抑下的杀机立刻又高涨了起来,好半晌才恢复了面上的镇定。
马车刚刚在御城外停下,练钧如就听得后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立刻扭头回望。一众护持的甲卫如临大敌,在首领的一声令下后便排开了阵势,待到看清来人服色后方才稍稍松了口气。明空见那策马奔来的人一身内侍打扮,一双锐目只打量了对方片刻,脸色当即就是一变,原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华王姜离驾前最受信任的宦者令赵盐。
赵盐急匆匆地跃下马,几步奔到马车前便跪地行礼道:“使尊殿下,陛下刚才接到了急传,这才忆起了一件要事。殿下双亲都仍健在,按照中州礼制,应该册封爵位已示尊荣。因此,陛下特命小人带来诏令一轴,待为殿下双亲加封之后,便照殿下谕令,赐宅邸别居,或仍旧在御城内居住。”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诏令高举过头,等待着练钧如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