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后的几案上,一炉素香袅袅浮动,晚风过处,淡淡的香雾飘至脚边,望之如神仙中人。然而赵轩却知道自己并不是神仙,他也不想做神仙。
他只不过是这座巍峨富丽的皇宫中的一个过客罢了。
自十五岁登基以来,赵轩就一直没有离开过这座皇宫,他在这里接见臣子,庄重的举行各种仪式:祭祀祖先、册立皇后,接受外国使者的朝贡,严肃的聆听五位国公议政——然后在他们拟好的各种文书上盖上玉玺——仅此而已。
赵轩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一个傀儡,这种傀儡的身份从一出生便已经注定,所谓皇帝,不过是一个听上去很美的称呼,他的父亲如此,他的祖父也如此,甚至曾祖父……
大宋已不是赵家的天下,从南渡吕宋之后,皇帝就越来越沦为一种象征,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象征意义甚至越来越微弱。
赵轩不甘于做一个傀儡,他仰慕的是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宋太祖,开疆裂土一言九鼎,麾下百万雄师,坐拥天下唯我独尊——然而现实却是他如同被幽禁一般十年未曾踏出皇宫一步。
就如同廊下金丝笼中的鸟儿一般。
这种要挣脱牢笼的冲动始于何时,赵轩其实自己也记不清了。然而这种冲动犹如一颗种子,不停的滋长,最终牢牢的占据了他的内心。不过赵轩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他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心里的秘密,只是用他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观察着周围,看云卷云舒,看潮起潮落,却不让任何人从自己的眼中看到那一抹狂热。
赵轩很善于伪装自己,隐藏自己的喜怒,这一点是谁教会的并不重要,也许是环境使然,也许是他无师自通。他的聪明之处就是从来不掩饰自己的聪明,诗词曲赋过目成诵,书法绘画自成一家,他通音律好调琴,喜老庄常论道。年少时该有的顽皮胡闹一样不落,成人后风流倜傥堪称大宋第一帅哥——所有这些都让那五位虎视眈眈的国公逐渐放下了警惕之心,就在上个月中旬,协政院院首靖国公陆鼎奇终于同意他出宫视政,这是自六十七年前“移庭宫变”之后,第一个能够走出皇宫的皇帝。
所谓视政,不过是把幽禁在皇宫里的傀儡放出来示众而已,然而六十多年前的废帝,也就是赵轩的叔祖赵琰利用视政的机会,暗中积蓄死士,借着一次移动龙庭的机会发动宫变,试图一举刺杀五位国公,但是由于准备仓促,且被亲信之人告密,反被五公趁机废去皇位……
对于这次宫变,知晓的人并不多,赵轩也是听母后很隐晦的提起才略有所知,他对于这位鲁莽的叔祖并不钦佩,却感动于他试图夺回属于赵氏权柄的渴望,或许就是从那时起,他才逐渐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处的尴尬地位,并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未来。
自那以后,赵轩依旧认真的学习着老师传授的任何东西:经史子集、诗词文章,书法绘画音律甚至于方药,天文地理却从来没有帝王治国之术。直到有一天,他在皇宫中接见了一名西洋人。
从这个名叫亨利的洋人口中,他知道了许多从来未曾听过的事情,但唯有一件事让他记忆最为深刻:西洋人也有皇帝,有国王,他们互相攻伐,彼此吞并,在海洋上厮杀,在陆地上厮杀,不断扩张,不断强大。这让赵轩心中隐藏最深的那个冲动,越发迫切。
然而他当着内监、侍卫和宫女的面,毫不留情的将亨利嘲笑了一番,那些话即便是通译也觉得太有损大宋的名声,以至于偷偷的加以篡改了。
也许正是这番话,使得协政院的五位国公,渐渐地放松了对赵轩的警惕,直到最终同意了他出宫视政的请求。
不过赵轩自此常召亨利入宫,与其捣鼓一些西洋玩意儿,在监视赵轩的那些人看来,不过是些奇技淫巧迷惑心志的东西,然而只有极少的人知道,这位亨利并非普通的西洋商人,而赵轩与之接近,也并不是玩物猎奇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