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种变革思路归结到土地制度上,一个就是坚持土地“国”有,计口授田,确保耕者有其田,确保社会稳定和赋役的征缴;一个则是土地私有化,把有限的资源进行合理的调配,从而产生出最大的经济效益,推动社会生产力的发展。
大秦在统一中土之前,计口授田的土地制度显然符合当时的社会实际,迅速增强了国力,但统一之后,整个中土都要发展,整个中土的局势都变了,国策必然要随之做出改变,那么这一土地制度是否依旧适合社会发展的需要?
随着社会稳定,土地和人口之间的矛盾迅速扩大,计口授田制度的弊端必然无限放大,所以土地制度肯定要改,但如何改,何时改,怎么改,却直接关系到王国的兴衰存亡。
宝鼎在这个时候,在统一大势刚刚明朗的时候,在国策变革的思路尚未正式确立的时候,利用河北大饥荒造成的人口减少和土地荒废,利用赵国灭亡后河北急需稳定的局势,利用大秦律法的空白和漏洞,变相地推行和实施土地私有化,将对咸阳政局发展和国策变革的走向产生何种深远的影响?
王翦和王贲陷入沉思,楚系的杨端和和关东系的豪门贵族冯毋择也在深思。
公子扶苏以淳于越为师,在过去的两年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很多在咸阳根本学不到的治国理念,而这些经世济国之道让公子扶苏认识到了大秦“法治”的不足之处,不过公子扶苏依旧稚嫩,他没有淳于越几十年的人生阅历,也没有公子宝鼎从前世带来的先进思想,所以他对咸阳的国策变革之争虽然极度关注,但无法辨别两种变革的利弊得失。
然而,公子扶苏崇拜自己的叔父公子宝鼎,而对自己的父王却不满。自己的父王拒绝立储,叔父却不惜代价要把自己推上储君之位,两相对比,公子扶苏自然喜欢和依赖这位年轻的叔父。这种崇拜和依赖影响了扶苏的判断力,很多时候他即使认同咸阳在某些政策上的坚持,但因为叔父的反对,他也就旗帜鲜明地跟着反对,而叔父所坚持的,他也坚决支持,不论这种坚持是对还是错。
扶苏看到王翦等人沉默不语,对叔父的决策犹豫不决,于是开口说话了,“今年河北到目前为止风调雨顺,但河北有大量荒废的土地无人耕种,与此同时,河北有大量的饥民在等待赈济,这是为什么?饥民不回去耕地,如何解决生存问题?河北又谈何稳定?大饥荒如果延续下去,河北还要死多少人?河北饥民会不会发生暴乱?河北迟迟不能稳定,不仅仅影响到代北和中原两地的局势,也影响到中土统一的进程。这些严重后果与土地买卖的后果相比,孰轻孰重?”
王翦等人已经习惯了公子扶苏在决策的时候发表自己的见解和看法,而公子扶苏的飞速进步让他们非常欣慰。能亲自培养和扶植一位未来帝国的君主,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无上荣耀,也是一笔难以估量的财富。
王翦等人并无意反对公子宝鼎的决策,只是他们必须从自己的立场出发,进行一番利益上的权衡,以便用最小代价获得最大利益。如今未来的储君明确表达了自己对土地买卖的支持,他们当然不能继续沉默。
“河北的机会很好。”王翦说道,“此事即便传到咸阳,咸阳也无力阻止,除非他们愿意承担河北崩溃后所带来的一切后果。”接着他轻抚长须,问道,“代北呢?此策是否在代北推行?”
宝鼎摇头,眉头紧皱,目露忧色,“代北的事情非常复杂。中土统一后,代北的战略位置异常突出,未来南北战争的中心就是代北,代北是否稳固直接关系到中土的安危,所以代北的事情必须以它的战略地位为基础进行全面规划,难度太大。”
代北的重要性在刚刚结束的军议上已经有了全面阐述,它是匈奴人入侵中土的第一突破口,也是中土人远征大漠的最佳出口。无论在过去的岁月里还是在未来的历史上,代北始终是南北战争的中心地带。
代北是边陲,荒凉而贫瘠,但因为战略地位重要,又不得不进行巨大投入,而这种投入只能靠中土富裕地区持续供给。然而,代北距离中原等地太过遥远,交通又极度不便,导致这种投入的规模非常庞大,对国力造成了严重损害,而这种国力的损害又必然会对富裕地区产生严重影响。如此恶性循环,必将拖垮整个国力,最终导致边陲守不住,国内矛盾更是异常尖锐,这时一阵“狂风暴雨”便可摧毁王国。
大秦的急速败亡和其“南征北伐”便存在直接关系。帝国为了实现南征北伐和巩固其所创造的战果,修筑了连接咸阳和九原的“直道”,还开凿了连接长江和珠江两大水系的“灵渠”,然后通过直道和灵渠向南北边陲源源不断地运送粮草辎重,而帝国为此付出的耗费却远远超过了帝国的承受能力,于是帝国内部矛盾空前激化,接着便轰然倾覆。
在以农耕文明为基础的历史阶段,因为生产力的落后,使得历朝历代都存在这一致命要害。从大汉开始,历朝都以边陲地区的“垦荒屯田”来做为缓解这一致命要害的首选之策,而伴随“垦荒屯田”之策的就是“人口迁徙”。
宝鼎依照历史的成熟经验,决定在代北实施“屯田”之策,但今日代北人口少,而且主要是以畜牧为生的北虏诸种,若要屯田,就必须从中土腹地迁徙农耕人口到代北垦荒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