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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襄王晚年一事无成,他是不是为此而懊悔?如果范睢不是在武安君死后的第二年就病逝,范睢会不会成为第二个苏秦,成为名震天下的“反间”贼?

从历史上来看,昭襄王应该没有为此而懊悔,相反,他坚持自己的这一治国理念,而这种坚持导致他死后的咸阳政局始终处在混乱状态。孝文王三天而崩,庄襄王三年而崩,华阳太后主政十几年,咸阳各方势力都在为重建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方案殊死搏杀。

楚系外戚从复出到壮大,连续遭到宗室、老秦人和关东人的阻击,就在楚系扳倒了为相十三年的吕不韦后,秦王政绝地反击,从蛮荒召回了公子宝鼎,利用公子宝鼎的特殊地位把老秦人、关东人和巴蜀人联合到一起,重创楚系,最终算是确立了三大势力鼎足而立的政治格局。

然而,秦王政继承了昭襄王的治国理念,而韩非子集“法术势”三家之长的法家学术更是给了秦王政实施“君权至上、中央集权”这一治国策略的理论基础,于是秦王政也是义无反顾,在拉拢和利用关东士卿的同时,向楚人和老秦人发动了无情的打击。

无论是王国自身还是组成王国统治阶层的利益团体,其本性贪婪,而贪婪给了他们攫取权力和财富的动力。秦王政也罢,太后和楚人也罢,公子宝鼎和老秦人也罢,还有以蒙氏和冯氏为主的关东士卿,大家都在为权力和财富而搏斗,贪婪让他们变成了血腥的野兽,而撕咬和吞噬成为他们生存的本能。

武烈侯一门心思统一中土,试图让王国拥有更大的权力和更多的财富。在他看来,随着统一进程的发展,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也就变得简单容易了。参与权力和财富再分配的利益团体在自身利益不断扩大的情况下,必然有合作,而合作之下重制的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方案必然可以维持一段时间。武烈侯认为,有这段时间的缓冲,他可以改变国策和制度,延续未来帝国的命运。

可惜他过于想当然了。上位者未必都是伟人,而伟人未必都拥有高远的眼光、博大的胸怀和对未来利益预期的强烈自信,局部的和短期内的利益损失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事情,在他们眼里这些蝇头小利无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必须坚决而迅速地予以处置。

楚系外戚就在这个关键时刻选择了“小利”,放弃了“大利”。

老太后亲自写信,叫宝鼎杀了李园,而杀李园所表达的意思就是楚系无法抵御来自楚国方面的压力。阳文君熊岳暗中“帮忙”的初衷是打击李园,而不是卖国,更不愿意为此付出十几万大军和多年战争储备的损失,楚国方面对武烈侯的贪婪和无耻显然是出离愤怒了,楚系为此不得不与秦王政妥协,以免出现不可预知的危机。这个理由看上去不错,但武烈侯认为太过拙劣了。

秦王政在“固干削枝”,而这个“枝”从楚系变成了武烈侯和老秦人,楚系好计策。同样的计策楚系用了一次又一次,长安君成蛟的兵变,嫪毐(o'ai)的叛乱,吕不韦的黯然离京,如今却要对付武烈侯了。

难道把我踩到脚底下,楚系就能实现目的?这也太幼稚了吧,难道不知道秦王政狠辣的手段远远超过了我?

无论武烈侯怎么抱怨,都不会改变既定事实了。

“我回京也不是坏事。”公子腾安慰宝鼎,“你在朝内的力量太过薄弱。我如今爵至驷车庶长,可以参与中枢决策,相比较而言,我回京对你的帮助更大。”

宝鼎苦笑,“如果太后和两位丞相公都站在大王一边,你和公子豹在中枢里的声音又有多大?”

“楚系要得到的利益太大,大王即使妥协,也是要拖,不会马上答应。”公子腾说道,“时间拖得越长,对你越有利。”

宝鼎思索良久,缓缓点头。秦王政肯定妥协了,但妥协是假,阻止自己灭魏是真,这才有了临阵换帅之举。假若后期中原战局对自己有利,秦王还是拖,楚系就要主动“攻击”了。

这个时间差很重要。在秦王施展“拖”字诀而楚系急不可耐之际,楚系就会支持自己攻魏。只要在秦王准备答应楚系的条件而楚系打算支持秦王下令撤军的时侯,自己拿下了大梁,那秦王和楚系就双双失算,局势就完全被自己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