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侯此去南阳,正是关东诸国加紧合纵的一刻。”甘罗说道,“不论秦国是否继续攻打赵国,韩魏楚都要合纵。韩国是魏国的屏障,魏国则是楚国的屏障,当秦军主力在河攻打邯郸之际,正是韩魏楚合纵反击,重新稳固中原的最佳时机。韩魏楚一旦合纵,首要攻击对象就是南阳。南阳若失,武烈侯必担重责。武烈侯乃大秦宗室,罪不至死,而我这个相国将承担全部罪责,必死无疑。”
宝鼎微笑点头,“相国凭什么认为,韩魏楚一定会在今年合纵?”
“因为秦军在河北两战两败。”甘罗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因为李园迫不及待要建功立业,他等待这个时机已经等得很久了。”
“既然相国都能看出中原形势,想来咸阳宫一定有对策。”
“咸阳宫能有什么对策?”甘罗冷笑道,“秦军虽然在河北两战两败,但赵国的损失远远超过了秦国,赵国事实上已经不堪一击,这时候,对秦国威胁最大的不是赵国,而是楚国。自邯郸大战开始,楚国就是关东合纵军的主力,只要楚国愿意合纵,则合纵必成,而且每每都能打到函谷关下。合纵取胜,秦国东征受挫,赵国则取得了喘息时机,韩魏也能乘机喘口气,图谋反攻,收复失地,以便稳固中原。邯郸大战到现在快三十年了,关东人合纵抗秦的策略始终不变,而秦国也始终无法取得东征的决定性胜利。”
“咸阳宫明明知道关东诸国的合纵肯定成功,东部郡县都处在合纵军的威胁之下,还执意要把武烈侯的封邑放在南阳,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甘罗说道,“咸阳宫无非是乘机打击老秦人,重新掌控军队的控制权,但武烈侯毫无办法破解这个死局,所以南阳就是我的归宿。”
“南阳死局没有破解之策?”
“文信侯主政期间,曾两次遭到合纵军的攻击。第一次被信陵君的合纵军打败了,第二次他侥幸击败了春申君的合纵军。文信侯曾对我说,若要破此死局,唯一的办法就是休养生息,增强国力。他主政期间的大策略就是如此,但大秦外有连番战事,内有动荡政局,根本没有实施这个策略的基础。退一步说,就算因为不可预知的原因,大秦打破了这个死局,横扫关东六国,但可以想像,大秦在统一四海过程中,其国力损耗之大,黎民苍生将要为此付出惊人的代价,而这个代价造成的后果就是大秦的崩溃,在其武力达到最鼎盛时侯,因为黎民不堪重负而造成的崩溃,最终,大秦将一无所有。”
宝鼎暗自认同甘罗这番话。
文信侯吕不韦的预测完全正确,虽然帝国在诞生之初依靠掳掠六国所得支撑了十五年,但十五年后瞬间就崩溃了,其崩溃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不过,吕不韦的治国策略与秦王政及其身边那些法家公卿的治国策略有天壤之别。吕不韦要休养生息,蓄积实力,徐图统一,而秦王政却急于统一,为此不惜劳民伤财,穷竭国力,所以吕不韦肯定要离开咸阳。
宝鼎就在想,假如依照吕不韦的治国策略,大秦的国力在持续增加,那关东诸国的国力岂不也在增加?当然,关东六国彼此还有战争,而这种战争会消耗他们的国力,只要大秦的策略得当,时机掌握得好,依旧可以统一天下,但这仅仅是一种理想化的推测,谁也不敢保证大秦就能统一天下,最起码不能保证在秦王政统治时期统一天下。如此看来,秦王政以强权治国,以最快的速度统一天下,也不能说他的策略就错了,在统一这件事上,秦王政的决策还是无可挑剔。
甘罗这番话透漏出许多讯息。吕不韦被赶出咸阳,不仅仅是因为激烈的政治斗争,还包括治国策略上的分歧,而甘罗本人因为所持的治国策略源于吕不韦,所以他不会得到重用,更没有机会进入中枢决策,因此,秦王政有理由牺牲他,反过来,甘罗也有理由背弃秦王政。
宝鼎倒是需要甘罗这样的人才和他所持的治国策略,只是宝鼎无法信任他,而甘罗这番话却给他自己赢得了机会。
“这么说,南阳也是我的归宿了?”宝鼎问道。
甘罗的目光再次投到茶杯上,良久,他叹了口气,“有些事看似偶然,其实是必然。即使是你,也无力改变。”
宝鼎笑了起来。历史上关东诸国在这个时期搞了一次合纵,最终没有付诸实践,半途而废了,但现在的问题是,历史随着自己的出现正在改变,这一次关东诸国的合纵或许就会成功,而且合纵军将直杀南阳,再由南阳方向经武关杀进关中。机遇不是上天赐予的,而是自己创造的,自己或许正在创造一次再度崛起的大好机遇。
“我相信这是一次必然。”宝鼎说道,“但我相信自己也有能力改变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