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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承诺,保你家人宗族平安,保你部属掾吏平安。”熊启的声音十分冷淡,冷淡得让人遍体生寒,让人万念俱灰。

桓齮面无表情,平静若水,静静地坐着,仿若一具没有生命和灵魂的雕塑。他的心死了,他生命和灵魂也已经离体而去,剩下的仅仅是一副躯壳,苟延残喘的躯壳,这副躯壳必须活着,因为它还有用,它能带给很多人巨大的利益。

桓齮离开了,单人独骑,布衣竹笠,留给晋阳一个凄楚而蹒跚的背影。

※※※

王翦在等他,在离石要塞等了他四天。

“去看武安君?”王翦问道。

王翦料定桓齮要去西北拜祭武安君。他曾是武安君的爱将,他曾为武安君鸣冤叫屈,他曾受到连累离开了军队,他心中有个最大的心愿就是还武安君一个清白,然而,世事无常,他步武安君之后尘,与武安君走上了同一条路,不过,武安君死得轰轰烈烈,而他却只能像条狗一样的苟延残喘。

大秦国待武安君何其之薄,大秦国待桓齮又何其的残忍。

桓齮肯定要向武安君告别,然后找一个荒野之地,了却残生。王翦既然知道了,就绝不会让他走,就绝不能让他像条狗一样的活着,因为这是大秦国的耻辱,这是大秦军队的耻辱,这是大秦人的耻辱。

桓齮笑了,“谢谢你来送我。”

王翦心里一酸,泪水顿时滚了出来,“你是一个胆小如鼠的懦夫,一个无情无义的恶人,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王翦厉声质问,“你的勇气在哪?你的豪气在哪?当年你跪在武安君的墓前,你发誓,要为武安君讨一个公道,还他一个清白,你做到了吗?你现在有何面目去见武安君?武安君愿意见你吗?他会拿一把剑,砍下你的脑袋,因为他没有你这样懦弱无能的部下,没有你这样胆小怕死的袍泽,没有你这样背信弃义的兄弟……”

王翦老泪纵横,声嘶力竭,“你是人,是堂堂正正的人,是光明磊落的人,你仰俯无愧,你清清白白,你为什么要做狗,为什么?”

桓齮木然,仰头向天,两行老泪潸然而下。

“你以为你走了,你的家人宗族就能活下去?你的部下掾吏就能平安无事?这话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逼你走的人?既然他能逼你走,他什么事干不出来?你竟然幼稚到相信他的诺言?你活了这么久,是人是鬼你还分不清?”

“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更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王翦怒声叫道,“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你这辈子是怎么过来的,你是靠自己,是靠自己的一双手才获得了今天的一切。你抬头看看天上的武安君,问问武安君,当年他是怎么做的?武安君至死不屈,他宁愿粉身碎骨,宁愿血流成河,也不愿低下高贵的头颅,所以他死得轰轰烈烈,所以大秦国才不会忘记他,所以大秦人才不会忘记他,所以咸阳至今还活在他的噩梦之中。”

“君王至高无上,君王要我们做一条听话的狗,否则他就杀了我们,否则他的狗就拼命的叫嚣,不遗余力地诬蔑武安君,玷污武安君,为什么?因为他们害怕,因为我们才是这个王国的主宰,因为我们的尊严不容侵犯,因为我们不愿意做一条狗,我们要做人,要做堂堂正正的人,要做顶天立地的大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