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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知道。”王离目露崇拜之色,“我就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他是我大父的生死之交。”

“他有什么故事?”

“你不知道?”王离翻了个白眼,差点一头栽倒,“你到底是不是老秦人啊?”

宝鼎振振有词,我从小就在乌氏长大,那里不但是边疆不毛之地,还是义渠人的居住地,我能听到什么故事?再说公孙豹如果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有心归隐,当然不会像个市井小民一样四处炫耀自己的过去。

王离将信将疑,但看到宝鼎严肃的样子,又想到二十五年来这个人与武安君同为老秦人的禁忌,除了当年的一些老人知道他的底细外,现在的年轻一辈也就道听途说而已,宝鼎不知道他的传奇也是情有可原,于是故作神秘地低声说道,“他是我大秦赫赫有名的四大勇士之一,与任鄙、乌获、孟说齐名。”

“任鄙、乌获和孟说的故事听说过吗?”王离问道。

宝鼎摇头。王离无语。

公孙豹年轻时在武安君帐下效力,统领射日卫征战天下,斩首千级,是大秦迄今为止最彪悍的黑鹰锐士。他和司马靳都是武安君的心腹爱将,两人号称是武安君的左膀右臂,功勋卓著。长平大战后,两人爵升少上造,闻名天下。(少上造,秦二十等爵第十五爵,到了这一级就算上卿,秩比两千石,银印青绶。)

武安君受冤被贬,公孙豹勃然大怒,先是跑到王宫把昭襄王大骂了一通,结果被乱棍打出,一气之下,他又跑到丞相府把范睢打了一顿,结果受到严惩,与武安君一道被贬为庶民。武安君死后,他曾谋划刺杀范睢和一些关东士卿,但事情败露,不得不远逃大漠,从此杳无音讯,成为一代传奇。

“他的故事早已成为传说,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王离不可思议地大摇其头,“他竟然躲在你家做家老,这,这……这怎么可能吗?”王离气愤地大叫起来。

宝鼎没想到公孙豹的声名如此显赫,这样一个传奇人物竟然随着武安君一起凋落,而结局更是凄惨到远逃大漠,由此可以想像当年大秦军方有多少英雄人物被那场血腥而恐怖的大风暴席卷而去,他们随武安君一起灰飞烟灭,湮没在历史的滚滚大潮之中。

由此也可以想像,当年老秦人受到了多么惨重的打击,这个打击让他们刻骨铭心,让他们怒不可遏,直到如今,仇恨还在他们的心里燃烧,受伤的心还在滴血,虽然这段历史渐渐湮没,但老秦人不会遗忘,仇恨更不会消失,受伤的心灵依旧没有愈合。

二十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正好一代人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老秦人百折不挠,他们血液里流淌着一往无前的勇气,他们奋起斗争,但一次次失败,失败的后果是老秦人一次次遭受重创,老秦人距离他们的希望越来越远。

宝鼎在军营里待得时间越长,越能深切感受到老秦武人深埋在心里的那种刻骨仇恨,他隐约察觉到,或许正是这种刻骨仇恨,让他们在帝国的最后一刻选择了放弃。

宝鼎从公孙豹身上看到了冲天怨气,而这种怨气显然无助于改变老秦武人目前的艰难处境。自己任重而道远,前路茫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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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任鄙、乌获、孟说,秦武王时期的大秦勇士。《韩非子·守道》:“用力者为任鄙,战如贲育,中为金石,则君人者高枕而守己完矣。”《史记·秦本纪》:“武王有力好戏,力士任鄙、乌获、孟说、皆至大官……(昭王十三年)任鄙为汉中守。”《史记·樗里子甘茂列传》:“秦人谚曰:‘力则任鄙,智则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