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卫心里暗笑。前些天在东京,岳飞跟他说,文官不贪财,武臣不惜死,天下就太平了。可岳鹏举光想到文官贪财,武臣惜死,他却没想过,为什么会这样。
在讲武殿上,一众大臣多多少少都说了些意见,但都有一种默契,不牵扯到核心问题。说了大半天,估计皇帝也听乏了,便命众臣退去,只命徐卫留对。
所谓“留对”,便是皇帝要单独咨询某位大臣,或是臣下主动提出来还有未尽之言。
众臣走后,赵桓也下得殿来:“南方这气候跟中原不同,闷,随朕走走。”
君臣二人出了讲武殿,那前面便是供天子检阅三军的演武广场。此时太阳正旺,照得演武场一片泛白。他两个便顺着檐下走廊,闲庭信步。
“子昂啊,这南方比陕西如何?”赵桓在前面随口问道。
“圣上,陕西苦咸之地,哪比得上江南水乡,风景如画?臣这几天到城中逛了逛,直感南北两重天。”徐卫嘴上不吝惜赞美之词。可他却深深地明白,越是安逸的温柔乡,越容易消磨掉人的斗志。陕西虽是西陲,可那里,才是真正的英雄地,风云地,成就大业之所在。
“嗯,等将来狼烟湮灭,战事不起之时,朕在此地赐你华宅田产,逍遥过活。”赵桓这句话或许没有其他意思,只是随口说说。但听在徐卫耳里,却另有一番深意。
皇帝的意思是说,如果将来不打仗了,用不着你了。当然你就也没有理由再握着兵权在外,皇恩浩荡,在这温柔乡给你华宅田产,金银美色,让你安享荣华富贵。
若是其他人,听了这话,只怕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可徐卫不这么想,首先,真到了那时候,你会不会这么作,还得两说。其次,就算真是这样,有什么意思?男人就要有点追求,声色犬马,荣华富贵谁都想,可那是你赐予的,我只有使用权,你随时可以收回去。而且,还没有七十年的年限。
我如果想要富贵的生活,我吃撑了来当兵打仗?兄弟以前干什么的?管你什么北宋灭亡,我呆在南方不行吗?南方经济繁荣,凭兄弟这手赌术,锦衣玉食还是不成问题吧?
这还国难当头,你都想到将来不打仗了,要学你祖先杯酒释兵权。看来,尽管赵桓即位以来,一直推行改革,大力提高武臣地位,放宽武臣限制,但在其骨子里,祖宗家法对他的影响可谓根深蒂固!
“怎么不说话?不满意?”赵桓好一阵没听到回应,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直视着徐卫。
后者惊觉失态,不好!皇帝问这个问题时,自己迟疑了,若答得不对,祸事不小!
好在徐卫从前跑江湖,凭的就是反应快,叹了口气,沉声道:“臣不敢。只是在想,臣本是乡间一浪荡子。成年之前,横行乡里,为所欲为。乡人呼臣为大虫,视为一害。后朝廷诏令招募勇壮剿贼,臣其实也是本着一颗不安分的心,率众起事,如起哄一般。真正让臣如拨云雾而见青天的,正是陛下。若非陛下栽培提拔,臣何德何能敢居帅位?历年来,官家对臣的荣宠,前所未有。可臣惭愧,未能替君分忧!今北夷仍据两河,侵凌中原,臣身为武臣,率堂堂之师,不能扫清贼寇,恢复故土,已是大罪。可陛下非但不怪,反替臣考虑得如此周到,叫臣情何以堪?心中愧疚,一时无言,请陛下恕罪。”
赵桓闻言一笑,也叹了口气,抚慰道:“子昂勿忧,如你当年所说,事在人为。唉,若在外带兵之将,都如你这般,北夷何至如此猖狂?”语毕,复往前行,边走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