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方正的人说话,就是费力。徐卫此来,一是为叙叙旧,二是跟他探讨一下战局。但从对方的态度来看,第一项可以免了。
两人好一阵没有说话,岳飞坐得端端正正,每端茶杯必说请。徐卫觉得拘束,索性将茶杯放下,直言道:“师兄,今留守司扩充军伍,加紧训练,以备不测。你有什么看法?”
这个话题似乎是岳飞感兴趣的,同样放下茶杯,想了一阵之后,答道:“时不我待,只能争在朝夕了。去岁伪韩军来扣城,不过讹诈而已。下回女真人来,才真是紧要。以目前京畿地区的后力,恐怕难保东京无恙。”
到底是名将的底子,能有如此清醒的认识。徐卫点头道:“不错。实不相瞒,据我估计,今明两年,女真人经过休养之后,有可能会再次发动大规模攻势。东京首当其冲!这一点,师兄心里要有数,并及早提醒有司官员作准备。这话,我在张宗二位留守面前不好随便议论,就只能说给你听了。”
岳飞倒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致谢道:“多谢招讨相公提醒,如今东京除了城池,已经无险可守。北夷若起大军来攻,必难保全,当及早布置战局。”
“嗯,这一点,我至了镇江行在,若有机会,也自当进言。”徐卫道。
岳飞很客气,再次致谢。又说一阵,他主动提道:“招讨相公在陕西数与金人战,对北夷的战术阵法想是最为熟悉。不敢有瞒相公,上番伪韩军来攻,卑职率部接战。敌纵十倍于我,也奈何不得。然金军一出,卑职与韩总管两部联手,亦难阻挡,其战力可谓强悍。因此,卑职斗胆请教。”
徐卫知道,岳飞有名帅之才,悍将之勇,只是带兵不久,缺乏大型的实战经验。当下,也没有保留,依据自己的经验,结合东京留守司部队的实际,在没有精锐骑兵的支持下,如何依靠步军密集阵形以及强弓硬弩克制对方的战术阵法,详细解释给岳飞听。一直说到口干舌燥,饥肠滚滚乃止。
岳飞倒也不是没有见识,命人送来饭菜招待。东京物资本就紧缺,再加上岳飞作风朴素,那饭菜就已经不是“家常”能够形容的了。而且他又不喝酒,这饭吃得实在平淡。在饭桌上,他仍旧一直不停地请教战术战法……
从岳宅出来,徐卫不禁摇头苦笑,这个人实在无趣,无趣得紧。
在东京逗留一段时间,转眼已至五月底,徐卫不便再迟延,辞别了张所、宗泽、岳飞、韩世忠等人,启程南下。
镇江府,行在。
自朝廷南迁,历年来,在镇江城里,行宫已经建立完毕,大致上是仿东京皇宫而筑,只是规模较小而已。赵桓虽然力介节约,但行宫毕竟不是寻常百姓家,自有一些讲究。免不了耗费无数钱财,役使无数民夫,历时数年乃成。
在行宫之内,有一处所在,名唤御津园,仿东京旧址所建。五月初夏,正是江南好时节!百花盛开,绿荫缤纷,那御津园里,奇花争艳,凉风拂柳,姹紫嫣红,煞是好看!行走其间,闻得花香扑鼻,看得蝶飞蜂舞,好叫人心旷神怡,忘了如今是大乱之世!
那碎石铺成的小径上,转出一人来。着绛纱袍,戴细纱帽,年过而立。或者是因为江南环境怡人的缘故,他比从前在东京气色好了许多,完全不似在中原时那般形容憔悴。正是当今大宋天子,赵桓。
赵官家闲庭信步,悠然自得,赏这满园百花争艳,不觉露出笑容,朗声道:“朕少时读白乐天诗作,有语‘江南好,能不忆江南’,彼时年少,无从阅历,只觉空洞而已。如今才知,其言非虚,真乃发自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