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一处,只见一块匾额被扔在街上,不知已经多少人践踏,但那上面依稀能看出“上方寺”三字。街边,只见那寺庙大门残破,徐卫等三人入内一看,竟连插香的大鼎都不见了,再往宝殿上看,杨彦马泰都暗叫一声罪过。释迦牟尼佛的塑像似被人生生从神坛上拉倒下来,连头都摔成两半。整个大殿没有了房顶,四周一片大火之后的焦黑。这乱世骤起,神佛非但没能庇佑信众,反而连自身也难保。
“甚么人!”马泰突然拔刀一声喝,便听得那神坛之后“哎哟”一声,随后又响起重物落地,还夹杂着水声。
杨彦箭一般窜过去,只见一个汉子,约莫四十多岁,就跟从灶坑里爬出来一般,全身上下俱是乌黑,就瞧见两个眼珠子在罢。地上,一枝木桶横卧着,水全洒了出来。见眼着三人都身着戎装,那汉子这才放下心来。爬将起来提了木桶,弯下腰道:“小人便住在对面的巷子里,这周围便只寺里有井,因此过来打些水。”
杨彦一声冷哼:“城中百姓大多逃走,你莫拿话诓我!”
“节级说哪里话,小人姓曹,家中行大,原在这处贩菜谋生。金狗寇河东,官府让百姓转移。可我膝下并无子嗣,只有家中老母卧病在床,行走不得,说是死也死在泽州。浑家见状,自回娘家去了,我便与老母相依为命。这城里,义军、贼寇、李军来来去去,见我家徒四壁,又生得瘦小,也没谁为难。这不,母亲冻了脚,我热些水给老人家烫烫。”曹大说这话时,神态非常平静,既没有见到王师的喜悦,也没有普通百姓的惊慌。想来是见惯了刀光剑影,已经不当回事了。
“倒是个孝子。”马泰感同身受地赞道。
那曹大也不回一句,径直提了木桶往后走,不多时又提着半桶水摇摇晃晃走了出来。看这样子,他似乎力气不济,也不知是有病,亦或是饥饿?
“我到你家去看看如何?”徐卫突然问道。
那曹大这回倒有些吃惊,但还是点头道:“官人若不嫌脏,便请跟小人来吧。”说罢,双手吃力地提着那半桶水往寺外行去。徐卫使个眼色,马泰抢上前去替他提了水桶,就好似捏根稻草般轻巧。到了曹大家,一股臭气扑面而来,这是所低矮的平房,建在巷尾,又阴又暗又潮,徐卫三人站在门口往里打望,隐约看见有人卧于床上。曹大进去之后便唤了一声娘,也没见回应。
“九哥,走吧,熏得实在难受……”杨彦耸着鼻子道。
不想这句话却被曹大听见了,一边在屋里忙活,一边说道:“官人们见笑,家里没个妇道,也就乱了。唉,岂止是我家,整个泽州都乱了。看现在这衰败的模样,谁肯相信这是当初那个举城烧炭,无一家燃薪的泽州城?”话中,多少透露出几分凄凉。
“烧炭?烧甚么炭?”这个徐卫倒不明白了,他只知道烧炭自杀。
“石炭,我们泽州产炭,家家户户都用来烧火,又便宜又好用,一灶炭能燃一宿。官人是南方人?”屋子里头,曹大好像已经点起了火。徐卫突然吸了吸鼻子,这气味可太熟悉了,这好像是……
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徐卫立即步入曹大房中。穿过那间卧室,里面又是一间,再出,便瞧见一个小小的院落,树草皆枯,靠墙支着一块棚,曹大就正坐在那棚下往灶里加炭。徐卫一眼就看到了堆在灶台不远处那一大块黑色的东西,这不是煤炭是什么!
杨彦马泰赶紧追过来,只见九哥蹲在那堆石炭面前,一手抓一把,正看得出神。这真是煤炭!黑色金子!我怎么把这截忘了,河东,大致就是以后的山西,山西是中国最大的煤矿生产基地!
杨彦马泰面面相觑,不就是堆石炭么?九哥值得如此?那曹大却是淡定非常,想来是以为这几个都是江南过来的,不烧炭,所以没见过觉得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