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恕臣直言。粘罕能以八千骑破致虚五路大军,那时他尚且自信满满,颇有士气。如今兵败如山,想是心惊胆战,风声鹤唳,朝廷若强令其进军,恐招致更大失利。”许翰表情凝重,看得赵桓心里也是一紧。
陕西王师可是最后一颗棋子了,两河失控,若西军再不济,朕还能指望谁?南边的部队么?唉,女真人何以强悍至此?我军十倍于他,因何一败再败?器械不利?铠甲不坚?粮饷不足?朕就算自己一天只吃两餐也没少半粒军粮!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朕的?若是统兵之官,人人都如折、姚、徐一般,朕便可高枕无忧了。
赵桓是越想越抑郁,徐卫据说从前在乡里是个寻衅滋事,架鹰遛狗之辈,一旦国家事起,便招募壮勇,靖绥地方。后来更是起兵大名前来勤王,据守黄河,鏖战杞县,人家可是刚及弱冠之年!将门出将,史有明言,打仗,还得靠将门啊。只是,几大将门中,种氏独余师中,被困太原;姚平仲又在滑州;折可求元气大伤,退守府州,折彦质督师围城,不能轻动;徐氏一门倒是人才辈出,可徐原、徐胜、徐卫三弟兄都派出去了。现在东京城里,文官一抓一大把,就缺统兵之武臣呐。
“诸卿也不必挪地方了,就在此地议一议。许卿方才所言,朕深以为然。只是,如何才能解这燃眉之急?”半晌之后,赵桓问道。
一众重臣皆不言语,不是因为这个问题有多难。其实症结所在非常明显,范致虚从中进士开始,要么就在东京作言官,要么就在地方当副职,节制陕西之前,最高也就在禁中当个中书舍人,管的是起草诏令。还不说他知不知兵,懂不懂战,恐怕他连见都见过二十万大军。如今却身为统帅,指挥作战,不败才有鬼。从前主持西军的童贯,虽然不是武臣,甚至是个宦官,可他在西陲呆了几十年,现学现用,这才有了对夏用兵的战功。但是,文臣统兵,这既是祖宗家法,又是朝廷制度,谁敢去多说一句?
许翰见长官同僚们都不发言,心里焦急。折仲古徐子昂等好不容易把斡离不逼入绝境,暂解东京之危,要是粘罕高歌猛进,局面恐怕难以收拾,甚至……太祖皇帝陈桥受禅,历代先王苦心经营,方有一百六十七年之大宋,岂能断送在我辈之手?罢罢罢,你们都不想担风险,我来!大不了舍了这头顶乌纱不要!
“陛下,臣认为,当务之急,是速遣知兵识将之人取代范致虚指挥陕西王师。”许翰一语既出,满殿皆惊!临阵易帅是兵家大忌,可范致虚这种统帅,肯定是早换早好。问题是,官家或者不这么认为,你提出如此大胆的建议,不怕事后背黑锅?
赵桓果然面露惊色,质问道:“这,阵前换帅自古便是自取其败,不妥吧?”
“陛下,致虚到任不足年,无丝毫威望。西军自然能战,但骄兵悍将不少,范致虚没有尺寸边功,军心如何能服?此外,老臣有一言,不得不提醒陛下,即便此次击败女真,保一时平安。但从今往后,宋金之间必将烽火连天,狼烟不散!到时候,陛下所能依靠的,只有西军!如果范致虚将陛下这几十万精锐败了个精光,他日金军复来,陛下就算再发勤王诏,又还能召到谁?”许翰字字珠玑,针针见血,不但听得赵桓耸然色变,便连殿中其他大臣也一阵背寒。
不错!还不说眼下凶险非常,就算侥幸胜了,可万一把西军拼了个干净,以后还靠谁?
“那以崧老之见,谁人可担此任?”赵桓起身行至许翰案前,提起酒壶亲自替他满上一杯。后者骇得连退两步,躬身长揖不敢抬头。
良久,方才答道:“臣亦知此言犯忌,然非常时期需用非常之谋,万般无奈这下也只得权且变通。”
赵桓见他提前作铺垫,宽慰道:“但说无妨,百无禁忌!”
时何栗徐绍等重臣皆洗耳恭听,其实大家心里也猜到几分,不过是等着他说出来而已。许翰捧着官家亲手斟倒的酒,把牙一咬,仰头饮尽,置杯于案,长舒一口气,大声道:“臣建议,选派武臣前往节制五路王师!”
虽然早料到是这句话,但当真真切切听在耳里之后,众臣也不得不佩服许翰的胆量。自立国以来,朝堂早已经形成一种根深蒂固的共识,那就是“武臣掌枢密,知机要,于国不利”。现在国家残破如此,西军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果所托非人,那结局将是个灾难。许翰敢冒天大的风险,提出这条意见,姑且不论对与不对,这份忠肝义胆,着实令人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