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棁脸肿得老高,连话也说不太清楚,使劲吞下一口唾沫,摇头叹道:“刚刚收到禁中传来的消息,那姚希晏和徐子昂从前线回京了。这会儿,他们一个在街市上慷慨激昂,煽动百姓。一个跑到宫里,向官家呈现破敌之策。”
“破敌之策?可曾打听到?”耿南仲疾声问道。
李棁点点头,又哀叹一声:“徐卫上了伏击之策,要集结各部兵马半道截杀大金国二太子。宰执大臣多数赞同,陛下暂时还未决定,不过听说也颇为心动啊。耿相……”他一说完,便眼巴巴望着对方。此人官拜尚书右丞,位居副相,却一直唯耿南仲马首是瞻,号称主和派大臣中的急先锋。不管是力主议和,还是攻击主战派大臣,他总是窜得最高,叫得最欢,京中民怨也着实不小。
耿南仲听罢,像是被抽了筋的死蛇一般瘫软在床上。果然是祸事了!暴民作乱,矛盾指向自己,唐恪不但被殴成重伤,还被罢去了相位。自己虽然暂时没有获罪,但官家已经说了,安等在家,听候处理。眼下暴乱仍在持续,朝廷至今没有拿出对策,会怎么“处理”自己,虽尚未可知。但这明显是官家在弃卒保车,唐恪是卒,自己是车。但天子还在观望,如果民怨实在太大,大到弹压不住,那自己则成了卒,天子就是车。
就算官家没有这个意思,念自己在东宫兢兢业业十多年的份上不下杀手,一旦姚徐伏击成功,何栗就稳稳站住了脚,“政府”之中,哪还有自己立足之地?到那时,恐怕也免不了贬出东京安置。一念至此,耿南仲那个恨呐,坐上宰相之位才多久,怎地这等没福?前有李纲,后有何栗……
“耿相呐,您是我等领袖……”李棁见他迟迟不语,忍不住催促道。
耿南促闻言色变,厉声道:“住嘴!这话是乱说得么?什么领袖!我几时与你等结党了?你想害死本相不成!”
李棁被唬得脖子一缩,连连道:“下官失言,下官失言!可耿相,再不拿出个法子,我等怕是,祸事了!”
“你会说点别的么!祸事,祸事,就知道祸事!堂堂副相,没点处变不惊的风范,趁早回家养老去罢!”惊极反怒,耿南仲将火气一股脑都撒在这倒霉蛋身上。直骂得李棁嗫嚅不能言,心里却道,你倒是不惊,那你吼什么?
耿南仲骂了一通,心中稍微稳定了些。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于桌前坐下,李棁一见,慌忙上前得去,亲手替他斟上一杯清茶,又双手奉上。耿南仲瞅他一眼,伸手接过。
眼下,想要保住性命,进而保住相位,首要一条,便是证明自己力主议和没有错。要让大臣和百姓知道,咱不是不忠君爱国,而是局势如此,无力回天。可怎么证明呢?只能拿事实说话,而这个事实就是……
“这个事实就是军队不争气,打不过女真人!与我等何干?若王师能阻敌于国门之外,我等又何需如此卑贱?耿相,是这个意思么?”李棁听了耿南仲之言后,立即应答道。
耿南仲缓缓点头,忽又叹道:“可要是姚希晏徐子昂二将伏击成功,那就证明我等确实有错,不,是有罪!不但乌纱不保,就目前京中局势,就是顶乌纱这颗脑袋也别想留!”
李棁大惊失色!吓得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坐凳上,失魂落魄道:“不至于吧?就算我等力主议和,那,那也不是甚么罪大恶极之事,官家怎会……不会不会,断然不会!”
耿南仲惨然一笑,仰首向天道:“你难道没长眼睛么?官家登基以来,六贼中,或明斩,或暗杀,谁有好下场?童太师的首级,可是悬挂在城头半月之久,如今想来,还历历在目啊。只是没想到,当日童贯枭首,我等拍手称快,如今,却轮到我们了。”
李棁无言以对,前有六贼,如今我等又成“四贼”,难道非要凑齐“十贼”之数?诚如耿相所言,那我等岂非难逃一死?唉,早知如此,何不专主战议,管他结局如何,总还搏个好名声,也强似如今被天下人称作“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