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得前去,这位军中元老大将关切道:“身为将领,少不得要身先士卒,于箭矢枪林中冲锋陷阵,你身上铠甲如此陈旧不堪,如何能行?”
徐卫闻言却笑道:“这身铠甲乃家父所赠,再陈旧也是老父的舔犊之情。”时至今日,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初老爷子亲手替他披上铠甲时的情景。
“你父所赠?莫非是……”当年自己的伯父种谔就因为徐彰为悍将,时常冲阵于乱军之中而亲解所穿铠甲赠之。既然他当成传家宝给了儿子,想必这副铠甲便是伯父当年所有。
徐卫笑而不语,种师道微微颔首,正当对方要告辞离去时,他心中一动,此子年纪虽少,但行事沉稳,有胆略,统率乡兵是大材小用。一念至此,问道:“安顿好此地防务后,我便要进京面圣,你可愿同行?”要知道,当初姚平仲独自扫平睦州匪患,面见童贯时要求说想见一见皇帝,童贯厌恶其行为张狂,王渊、刘光世等功劳不及的战将都得到了皇帝召见,惟独姚平仲例外。此时,他主动提出要带徐卫进京面圣,可见对这个西军晚辈着实高看一眼。徐卫心头一喜,他自然知道这个时候去见皇帝,而且是新皇帝意味着什么。表面不动声色,对着种师道一拜,这才离去。后者掀起帐帘,注目良久,胜而不骄,见上不卑,更难得如此年轻,难能可贵。
大宋靖康元年正月,金军东路军完颜斡离不所部进攻黄河浮桥受阻,在宋军两路强援赶到的情况下,撤兵北归。京畿、两河制置使种师道着手布置河南河北防务之后,派遣其弟,制置副使种师中坐镇滑州,自己则往东京朝见新君,随行人员中,徐卫赫然在列。
正月二十一这天,一行人进入东京地界。自大宋开国百余年来,东京地区可能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入目尽是流民士卒,漫山遍野,难以计数。战端一开,各府州县都率军赶来勤王,河北百姓也拖家带口,汇聚东京。可士卒们还有军营可供栖身,而逃难的百姓却只能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幕天席地。一路过来,见百姓忍饥挨饿,惨状触目惊心,却未见朝廷救济。纵使如此,他们也不愿去投他处,只因这东京不但有数十万王师,还有赵官家,这让百姓们心里很踏实。
徐卫不禁想起《水浒传》中那个无法无天,暴戾成性的阮小五,在劫生辰纲时所唱“酷吏脏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在普通百姓看来,朝纲败坏,民不聊生,都是奸臣的错,和皇帝无关,至多也是个受奸臣蒙蔽。他们哪里知道,今天所受的苦楚,与赵官家脱不了干系。
一连走了十余里,遍地的军营越来越密,数不清的士卒如同蝗灾一般。按后世的说法,军队是纪律部队,令行禁止,半分含糊不得。可数十万军队云集于此,乱成一团,让徐卫见识到了宋军军纪之差。一路走来,至少看到数十起士卒争执斗殴,却不见军官出来弹压。
眼见东京城在望,一行人催动战马,疾速奔进。突见前头一处山岗后,一群百姓惊慌失措,仓皇逃窜,若不是知道金军已经撤兵,徐卫真要以为女真人兵临城下了。定眼一看,那追在百姓后头的,不是金军,而是宋军。
种师道勒停战马,冷眼旁观,却见那禁军士卒狂追不止,百姓惊叫连连,亡命奔逃。徐卫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强敌入侵,血性男儿都以征战沙场,杀敌立功为荣,可咱们大宋的王者之师,却在此祸害百姓为乐。如此精锐之师,叫人无语。可观那一班西军战将,居然习以为常。
半晌之后,种师道才回首对同行的姚平仲说道:“天子脚下岂能如此胡为?”姚平仲打马前行,喝止乱军。及至东京城下,只见连营数十里,各地赶到的勤王之师将京师围得铁桶一般。再看那东京城,城门紧闭,城头上也是戒备森严。执枪披甲,手持弓弩的士卒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种师道表明身份,城头士卒欢声四起。只因金军南侵以来,所向披靡,东京早已成了惊弓之鸟。无论百姓士兵,均是惶惶不可终日,昼夜盼望骁勇善战的种公西军。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东京安上门才洞开,数骑飞驰而出。为首一人年约五旬,须发花白,满脸皱纹,尤其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神情极是憔悴。至种师道面前停下,翻身下马,拱手道:“官家闻种公至,极为欣喜,特遣下官来迎,于讲武殿赐见。”话语之间,掩饰不住兴奋之色。
种师道亦下马回礼,问道:“不知大人是?”
“下官兵部侍郎,尚书右丞李纲。”对方回答道。
徐卫又一次意外了,来到北宋,也见了几位历史上名头响亮的人物,却都与想象中差别巨大。这李纲被后世称为民族英雄,原想应该是气宇轩昂,顾盼生威的形象,可如今见到,如果不是穿着一身官袍,与农家老丈何异?不过转念一想,郭药师可算形象出众了,可丝毫不妨碍他卖国求荣,反复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