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务部长邵从恩除了抓住两张省报之外,没有政务可管,想管的也都被尹都督给代管了;财政部长董修武无法面对汹涌而来的债主,干脆跑到郊外的武侯祠隐居,扬言再不筹集最低不少于五十万元的工程款回来,他就要剃发当和尚;盐务部长邓孝可天天关起门来看地图,把小红旗扎在地图上的自流井和川南、川西的盐井符号上,臆想等军队消灭占据盐井的各方势力之后,自己如何大展宏图。
教育部长沈宗元是最勤恳的部长,天天带着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书先生,奔走在成都大街小巷的烂泥里,巡视一个又一个形同废墟的学校,查看一座又一座四面漏风、屋顶漏雨的祠堂。
每到一处,沈先生和追随他脚步的教师们都痛心不已,泪流不止,弄得围观百姓纷纷想到自己家孩子和还在梦中的房子,于是悲从中来,哭声震天。
得到报告的尹都督非常愤怒,心想你这个沈宗元不是拆老子的台面吗?不是给本就怨声载道的民众火上浇油吗?尹都督果断地一声令下,沈部长被禁足了。
沈部长自有文人的韧性和风骨,一怒之下率领百余名教书先生,集体跑到城北的华西中学,让百余老师分成十几个小组,与学生们坐在一起听课,美其名曰“虚心取经,学习先进的办学思想,为整个四川教育事业做准备”。
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沈宗元一行是被华西中学每天中午免费供应教师们的丰盛午餐所吸引,好不容易当上官却领不到薪水的教书匠们太穷了,十天能吃一次肉算是富裕的,哪里像华西学校的中外老师命这么好,一个个红光满面,肚子里油水丰盛,天天都有洋面包和昂贵的进口奶酪任意选择。
两个都督不但当起了甩手掌柜,而且为了各自集团的利益,展开了权力争夺,从明争暗斗互不相让,逐渐升级到相互拆台、相互攻讦的地步,哪里还有工夫管别人的死活?
所以,所有困难自然而然都往德高望重的张澜身上推,张澜走到哪里,一大群要死要活的各部官员就跟到哪里,年逾四旬的议长张澜可怜了,原本白皙润泽的脸庞变成了焦黄色,睿智明澈的眼睛如今布满了血丝,因为长时间心力交瘁缺乏睡眠,眼睑下的水泡越来越大,越来越青,一眼望去如同挂着两个松花蛋。
会议召开前一天,一件严重威胁四川省政府形象的“国际事件”和社会稳定的“涉外事件”骤然发生,不堪重负的张澜终于被击倒,这位兢兢业业、从无怨言的老好人,接到噩耗后,当即在政府大楼入口的台阶上呕血数口,接着颓然倒下,昏迷不醒。
周围的大小官员和一大群债主吓得面无人色,大喊大叫着涌上去,七手八脚把张澜抬上马车,飞也似地送到振兴路的华西医院抢救。
张澜吐血昏迷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传遍全城,正在东郊大营以视察为名躲避债主的尹都督接到急报吓了一大跳,第一个反应就是张澜绝不能倒下,否则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尹都督发愣过后,连忙询问原因,得知是德国毛瑟公司派来的两个代表向张澜提起严重抗议所致,尹昌衡惊愕半响,忽然恼火地问道:
“洋人怎么来了?他们凭什么抗议?顶多我们不退款,让他们把两百万元的机器送来不就完事了?”
跑了一路满头大汗的政务部长邵从恩苦笑道:
“真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毛瑟公司的代表出具了当初签订的中德文对照合同,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我方只支付过百分之十五的定金,也就是只付过三十万元,其余货款都没给人家,按合同规定,货到上海办完关税手续就要付全款,否则德国人不但不会供货,还要起诉我们四川政府,要求按照合同规定赔偿百分之三十的违约金。”
周围将校们一听全都傻了,尹都督倒吸一口凉气,满脸呆滞无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