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观羽颓然看着手中那部沾满灰尘的书,长长叹了一口气。孙雍还真是送礼的天才,足足二十万两银票缀在一部厚厚的《金刚经》中。明知道他是大儒还送这东西,孙雍事先一定早就算计好了,因为是那位名满大江南北的高僧法源亲自抄录的,海观羽念及这位高僧的慈悲心才收了下来,思量着横竖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想不到居然着了道儿。
海观羽摇摇头,像丢一个烫手山芋一般将那本金刚经远远丢在地上,心中又涌起一阵后怕。幸亏当初没有将这套东西赠给别人,否则一旦揭出来就更麻烦,现如今究竟该如何处置好呢?他清楚皇帝应该不会轻信此事,但朝野舆论却是不得不防的。尽管今日几个门生登门造访的时候都安慰说无人提起这些流言,但怎么想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迹象。
海观羽突然立起身来,缓缓走到那经书前,弯腰将其捡了起来。“来人,去请少爷过来。”他高声喝道。半晌,门外传来小厮恭谨的回答声:“回禀老爷,少爷已经出去会文了。”海观羽这才缓过神来,自失地一笑,无奈地吩咐道:“没你们的事了,在门外伺候着就是。”
“实在是个书呆子!”海观羽摇头叹道,又开始翻检起那部金刚经来。二十万两银票缀得极为隐蔽,若是不细看,还真是瞧不出端倪来。加之这部金刚经不过是一堆经书中的一本,他根本不会去查验。究竟是写折子陈情还是直接去面圣呢?海观羽苦苦思索着应付之道,眼睛突然一亮,难道皇帝那边迟迟没有消息是表示那个意思?
“来人,备轿,我要进宫面圣!”海观羽几步冲到书房门前,一把拉开了门,“吩咐下去,赶紧准备朝服,要快!”
本就被折腾了好一阵的海府顿时又忙乱了起来,海观羽已经连着几个月告假在家休养了,等闲情况下很少入宫,倒是皇帝不时赐下一些名贵药材,还经常遣石六顺前来探望。如今老爷突然吩咐要进宫,这些下人便有些惊惶。前几日大肆翻检府中陈年物品的事情还未过去,难道真有什么躲避不过的风波?海府家规森严,他们自然不敢散播流言,但听到的各色传闻着实不少,因此对于这个诺大府邸的前途还是忧心忡忡。
海家奢华绿呢官轿的再次出现顿时让百姓再度议论纷纷,在天子脚下的京城,八人抬的官轿实属少见,就连几个皇子等闲也不会坐着招摇过市,毕竟实在太碍眼了。而海观羽却凭着两朝老相的威望得了皇帝格外的恩赐,可以随时动用八人抬,无疑是天大的恩宠。自从他告病以来,这乘绿呢官轿还从未动用过,今儿个的破例看在有心人眼中,未免又是一件大事。
“微臣参见皇上。”海观羽可无心理会外人的心思,相比那些流言蜚语,皇帝的意向无疑是最重要的。
“海老爱卿请起。”皇帝的言语中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客气。他命石六顺搀扶起了海观羽,特意指了一个颇为舒适的椅子将其安置下来,这才遣退了所有伺候的人。“你在府里养息了这么多天,今日进宫怕是为了那件事情吧?”
海观羽当然知道自己在府里的动作瞒不过这位至尊,连忙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一脸惭愧地道:“都是微臣的失察,让皇上费心了。微臣本以为那是微不足道的构陷,只不过出于谨慎才在府中搜检了一番,谁料居然真的找到了那物事。证据确凿,微臣实在无话可说。”
这番及其痛心疾首的话顿时让皇帝眉头一皱,海观羽这是什么意思?“海老爱卿,你的清正是朝野皆知的,倘若你只是无心之失,朕也不会随意怪罪于你。朕想知道的是,二十万两银票数额巨大,孙雍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上门的?”他的声音不禁提高了些。
即便不假装,海观羽的脸上也露出了十分尴尬的表情。“回禀皇上,孙雍曾经送给微臣不少经书,说是高僧法源亲自抄录,为百姓祈福的。微臣虽然不信神佛,但和那位大师见过一面,很能体会他的慈悲心肠,也募捐了不少银子,因此只以为是他的一番好意,没作深究。想不到孙雍就趁此机会将二十万两银票缀入其中作为贿赂,实在是微臣的罪过。”海观羽再也站不住了,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微臣罪该万死,恳请皇上降罪。”
皇帝倒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海观羽所说的一切实在是很富戏剧性,尽管他相当信任这个老臣,心中却还是有着怀疑。他离开御座走到海观羽身前,深深地审视着这个两朝元老,尽量克制住自己的语气,不动声色地问道:“海老爱卿,朕不是不相信你的话,不过事情实在离奇了些。那本金刚经你应该带来了,可否让朕一观?”
海观羽哪敢说不,从怀中掏出那本用白绫包好的经书呈了上去。他已经打定了那个主意,既然如今朝中实在不够太平,还不如以退为进更好。
皇帝随意翻阅着那部抄录得齐齐整整的金刚经,间或露出一丝奇特的神色。他几乎已经断定这确实是那位高僧的杰作了,然后,那张夹杂在其中显得分外碍眼的银票着实不好处置。可以看得出来,始作俑者花费了不少功夫,无论是手法还是针线都极为巧妙,粗心人还真是看不出来。那孙雍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的有心贿赂还是另有打算?这个突然联想到的问题让皇帝脸色大变,本来几乎已经定下的心也再度躁动起来。
瞥了一眼依旧伏跪于地的海观羽,皇帝深深叹了一口气,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你年岁大了,况且这件事还没有定论,不必放在心上。”皇帝自己都不知道这些话是否言不由衷,总之,他几乎是强力将海观羽按在椅子上,“朕唯一想要知道的是,孙雍除了与海家和贺家来往甚密,还有没有其他交往密切的大员或可疑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