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愚钝的无疑是萧云朝,皇帝只是不经意地提到了绵英,他便想作个人情,调了吏部存档之后又说了不少好话。皇帝也不道破其中隐情,当下查阅了一番四川各地官员的名册后,便升了绵英成都知府一职。萧云朝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倚为柱石的泰慊同,已经张狂不了多久了。至于他瞒着自己的那些勾当,则更是一无所知。
第十六章 我诈
绵英收到吏部升迁文书的同时,连玉常等三人也得了皇帝密旨,心中皆是大喜。两边人都清楚了一个事实,那便是泰慊同完了。对于孙雍的劣迹,绵英有所耳闻,只不过比起那位巡抚来,学政的贪墨便远远要逊色多了。但对于那三个御史来说,身为学政者,不能公平地选拔士子,为朝廷提供优秀的后备之才,无疑就是渎职,更枉论收受贿赂了。
二月初二,三位御史手持皇帝圣旨进了巡抚衙门,当众革去了泰慊同巡抚之职。事先没有得到一点风声的泰慊同浑身瘫软地接过旨意,竟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感觉。不过多年的宦途还是让他振奋了精神,毕竟四川是他经营已久的地方,皇帝即便革了他的职,若是没有确实的证据,迫于压力也不得不惩办连玉常等人,然后为他平反。
正是因为如此,即便巡抚之位已经空了出来,敢说真话的人却愈发少了。等到他们按部就班地将孙雍革职之后,四川通省之内一时哗然,这三个呆子御史想干什么?人人都在议论这个问题,不少人更是认为他们疯了,有些原本还想浑水摸鱼的人顿时又缩了回去,谨慎地观察起动向来。
绵英的升迁在这片混乱的景象中显得格外碍眼,眼红的官员甚至在背后嚼起了舌根,无奈连玉常三人并不知他在这件大案其中的分量,反倒是刻意和他保持了距离。这在外人看来却有些欲盖弥彰,绵英对此也是哭笑不得。然而真正有心人都知道这位知府大人的后台,因此往府邸拜访的往往都是微服简从,想从他口中套出点什么。
这天,前来拜访的便是孙雍的同乡——四川布政使胡南景,巡抚泰慊同在任时,他事事惟命是从,巴结得像伺候亲爹似的。此时见他有难,心思顿时又活络了起来。论起为官年限,胡南景也是厮混了将近二十年的老官油子了,无奈一来出身寒门,多为同僚耻笑,二来则是朝中大员看不上他,因此尽管在各省之间平调了多次,但始终是无法升迁。
此时坐在小他将近二十岁的绵英面前,胡南景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刚才一通寒暄之中,绵英滴水不漏的作风让他深感头痛,看来得再加重一点语气才是,他可不信这等时刻绵英能平白无故地升官。想自己一个从二品大员,居然在小小的知府面前如此客气,传扬出去谁会相信?只是这小子水磨功夫确实厉害,无怪乎他背后的主子如此器重,升官也比寻常人快上很多,真是命好啊!
“韦大人有所不知,巡抚和布政使虽是同级,但按着朝廷律例,巡抚掌着通省的行政大权,而我这区区布政使却只是属官而已,合着便像是那大家中庶出的儿子,始终抬不起头来。如今连大人他们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真是比窦娥还冤哪!”胡南景一边叫屈一边打量着绵英的反应,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身边的年轻人仍然是一张沉静从容的脸。
“胡大人,三位御史大人乃是监察院派下的能员,不过对本省并不了解,行事中未免会有差池。”绵英微笑着安慰道,“如今泰大人既然已经见罪,通省政务便都压在了大人肩上,也确实是难为大人了。下官这等小卒只能在背后说两句好话,明面上还是只能由您扛着,相信连大人他们也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只要大人能给他们留一个好印象,将来加官进爵也是没准的事情。”
这等于什么都没说,胡南景郁闷不已,不过把那言语仔细嚼碎了,他却品出点滋味来,莫不是这次泰慊同真的要下马?他又试探了几句,然而绵英点到为止,竟是再也不肯多说了。一个时辰下来,胡南景只得怏怏离去,神情中却比来时带了些不同的神采。
绵英目送胡南景离去,心知自己的小小暗示定然会被这个老狐狸领悟,只要有人起了头,恐怕跟风的人便会蜂拥而至。尽管自己已将至关重要的帐簿送到京城,但深谋远虑的皇帝可以凭借这个将泰慊同革职,却绝不会以此来定罪。上头牵涉的官员明细触目惊心,若不是自己敏感的身份,说不定功劳捞不到不说,到头来还得加罪。朝廷党争是皇帝蓄意挑起的,也要靠帝王权术将其压制下去,这种制衡之道正是当今最拿手的。
胡南景果然不负绵英所望,暗地里派人前去联络了三位御史。尽管比不得泰慊同的威势,但他好歹是四川布政使,心腹手下着实不少,因此避过有心人的耳目并不难。至于连玉常等三人则是喜出望外,皇帝的心思他们清楚得很,无非是速战速决,不能旷日持久,更不能拖泥带水,因此他们只能抓住泰慊同和孙雍不放,以他俩为突破口,竟是不能牵扯到别人。可惜胡南景不知道这一点,否则恐怕早几天就和盘托出内情了。
胡南景也是老谋深算,为了降低被发现的可能,他要求和连玉常单独见面,至于约见地点则是定在城外的万佛寺。尽管觊觎巡抚之位已久,但对于泰慊同背后的庞大势力,他还是有着深深的忌惮。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绝不会和他们正面冲突,皇帝是绝不会轻易舍弃贺萧两家的,这一点胡南景还不至于忘记。
这几天,万佛寺中来往的多是官家女眷,三位御史大刀阔斧的举动让这些官太太们不约而同地忧心起丈夫的前程来。于是乎,求神问佛便成了唯一的途径。她们都是养尊处优已久的人,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管着家事,间或和得宠的姬妾们争风吃醋,这等时候却不得不将一切抛诸脑后。只要保住了男人的功名前程,自己今后才能安坐主妇之位,因此,寺内攒动的人头中,满头珠翠的占了多数。
胡南景早在事先就和方丈智源大师打了招呼,预定了一间洁净的禅室。他也是常来常往的客人,出手又极为大方,家中每月皆向这里送上常例银子,因此智源只是略一沉吟便答应了,还特意派了小沙弥在外间等候着胡南景口中的另一位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