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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花间见,双双对对飞”乃是花间名句,甚至后蜀赵崇祚留名文学史的词集《花间集》就是以此句为名,说来也不知某个春日,唐离在帝京与人结伴游春时触景生情,便随口将这首名词给吟了出来,他本是附庸风雅的随兴之举,无奈一经翟琰等人之口传播,居然就此将着作权坐实在了他名下,新“离辞”一出,当即经平康坊及诸家酒馆茶肆风传天下,无奈这事也解释不得,唐离也就只能含糊处之,却没想到今日在这云州却又听到这两句。

即不能解释,唐离微微一个苦笑道:“就算是吧!”

“噢!”闻言,青衣小鬟却不再说话,手中的动作又快了起来,不时的她低头看看铜镜中唐离俊秀的脸,心下却无论如何也难将镜中人与昨日那个头脸铠甲上满染鲜血的大将军融合在一处,在她小小的心里,只怕永远也不会明白,一个能吟出“蝴蝶花间见,双双对对飞”如此美句的状元郎竟然也会提剑杀人?

谁又会猜到这个小丫头的心思?一时收拾停当,连日都是全身披甲的唐离起身欲出时随口问道:“我的甲胄呢?”

“一件甲胄全身共十七处刀创,其中五处断裂,别情,你那身黄金锁子甲是穿不得了!”不等青衣小鬟接话,就见哥舒翰边说边推门而入,“甲胄并监军使节旗,还有那柄断裂的天子剑昨晚就随着报捷奏章六百里加急送往长安了,以一状元文弱之身,于敌骑环伺中奋力死战,力保节旗不倒,别情,你昨日之表现足令我辈武夫也自愧不如,敌我双方四十万大军目睹,状元公威武之名不出旬月必将如‘离辞’般哄传天下!”

听哥舒翰说到昨日山丘之战,唐离见他来到原本还有微微笑意的脸上顿时沉了下来,昨天的经历是他再也不愿回忆的梦魇,昨天范阳溃阵之后,他随即就同哥舒等人率军追击,这期间,甚至到现在他都不敢开口探问自己那些护卫及督战队军士的下落。肃手邀坐后,唐离开口道:“别扯这些没用的,现在战事如何?”

“兵败如山倒,平叛之战已然定局了!如今我军正分两路连夜追击,其主要目的倒不为收复州县,只是务必要令范阳溃军不能重新集结,高帅及封帅各领一路负责此事,某就留下陪着别情你压阵”。

哥舒翰的心思唐离自然明白,此次平叛之战,从前期到决战,基本都是以陇西军为主力,此次战后论功,他这武将第一是断然跑不了了,有这么个底子在,现在追击溃军的功劳就实不必要再与高仙芝及封常清去争,免得招人嫉恨。

听哥舒翰说完这些,唐离点点头,嘴唇开合之间似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依然没说出口,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就有些沉闷。

有些话终究还是要说,哥舒翰沉默着喝光了青衣小鬟送上的茶水后,低沉的声音道:“别情,昨日山丘一战,督战队军士幸存下来的有八十九人,其中六十七人重伤;玄甲护骑幸存三百四十八人,重伤二百一十六人。这些幸存下来的军士,但凡还能留在军中的,某必当满叙其功,以后也少不得有照拂。至于重伤幸存者……未知别情……”。

千余督战队军士加同样数量的玄甲护骑,两千人存活下来的加轻伤也不过只有一百五十四人,昨日一战之惨烈由此可见一般,听到这个数字,原本心情就非常沉郁的唐离只觉鼻子一酸,说起来,他的命就是靠这些人的命给换回来的,又是一阵沉默后,唐离强压下眼鼻间的酸意,用鼻音很重的声音低沉道:“找最好的大夫给他们治伤,郎中若是军中不够就在地方征召。抚恤赏赐都用最高的,除此之外我私人还有些心意,介时一并随着发下,这些事做完,有家的就任他们回家,若是有那等没鳏夫孤独的,还要劳烦哥舒你一并统计集中起来,改日随我一起回京,我在长安城郊还有几处别业,安置他们当无问题”。

“好!”深深看了唐离一眼,哥舒语气不变道:“别情你随行带来八名护卫,目下六死两伤,唐十五断一左臂将养些日子也就能好了,至于唐九,身负十一处刀创,由关内道薛神医照顾治伤,只是……能不能再醒过来……还在两可之间。”

八名护卫六死两伤,伤势最轻的唐十五也断了一条左臂,而唐九生死还在两可之间,听到这个消息,唐离再也忍不住眼鼻间的酸热,侧身低头之间,站在两人身后服侍听命的青衣小鬟就见到名满天下的状元公眼中滚落一串儿浊泪,看到眼泪滚落的这一刻,小丫鬟心中状元郎与血染甲胄的大将军形象蓦然重合为一。

“有伤先治着,死的就敛了先找个寺庙存放,改日随我一起回京”,说不出心里的感受,往日说话干练的唐离都有些啰嗦起来,“当日他们一起随我出来,无论死活我也一定要带他们回去,带他们回去!”

眼见唐离如此,手捧茶瓯的青衣小鬟莫名觉得眼角一酸,哥舒翰虽然没有说话,但心下的感受也实在难言,唐离难过并不让他意外,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难过如此,依唐律,护卫等隶身贱籍的家人与畜产无异,以唐离如此身份为了几个死伤的护卫竟至落泪,这还是官场传言中睚眦必报,对自己狠对敌人更狠的唐别情?微微摇头间,哥舒翰只觉心头一热,对例比畜产的家人尚能如此,那对朋友又如何?能交上这么个人为友,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