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唐月的精神本就是高度紧张,此时听少爷熟悉的声音发出的吩咐,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应了句“是”,随即便涨红着脸嘶吼了一句:“取弩弓,杀!”杀字出口,适才精神高度紧绷的他已第一个策马自山丘上狂奔而下,向着范阳骠骑来的方向对冲而去。
玄甲护骑一走,手持长大陌刀的督战队立即回缩向唐离靠拢,紧了紧手中一般只是作为仪仗使用的天子剑,唐离一把拉开挡着身前的护卫,双眼紧紧盯住下边的山丘下的战场。
从刚才与黑甲护骑的遭遇地到唐离所在的山丘本就不远,范阳骠骑吼叫着高速奔驰,而占据着地势之利,由山丘从上向下疾冲的唐月部战马也迅速到达了最高速度,两下里交加,在旁观者眼中似乎只有片刻功夫,颜色分明的一红一白两支骑军就已遭遇,有了黑甲护骑前车之鉴,唐月自然再不会吃弩弓的闷亏,还在双方距离一百五十步远近时,双颊通红的他就已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战线散开,取弩弓!”
在唐离身边最后一支机动力量出击时,观战的双方军士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发出了“噢”的一声惊叹,这声惊叹由数十余万人同时发出,其效果就如天际雷鸣,闷然沉响,此声过后,整个战场上除了两军胶着处之外,再没有半点声响,所有人都死死闭住嘴,似乎自己发出的一点声响都将影响山丘攻防的局势一般,只是他们握着武器的手却越攥越紧。与此同时,李晟匆促调集的援骑正不顾一切的拼命打马,甚至有性急的已开始抽刀刺马放血,以这种极端手段来使胯下战马发挥极限速度,他们这边固然是拼命往援,而山丘左侧的黑甲护骑在短暂的忙乱过后,也开始自觉分兵,凡与范阳骑兵纠缠一处脱不了身的自不待言,其他骑兵却是也再顾不得同伴,不约而同的催马向前追去。
当此之时,整个形势就是在山丘顶端,执旗握剑的唐离被贴身护卫团团围住,以他为中心,外边是近千手持陌刀的督战队军士,而在山丘下第一圈是正要遭遇的整千玄甲护骑与两倍于他们的范阳骠骑,在这一圈后面三五里处,是正狂奔赶来的李晟援骑及黑甲护骑,这两支援军身后,则是纠缠在一处厮杀的黑甲护骑与范阳骠骑残部,整个场面呈犬牙交错形势,以山丘为中心,听到的都是疾如雨点般的马蹄声及顺风传来的厮杀声,这一刻,所有人都前所未有的深切意识到时间的重要性,范阳骠骑的冲锋、援军的奔驰,一个要杀,一个要救,双方到底谁能成功,全都取决于谁能多抢些时间出来,无论是当事人还是一边观者的心,此刻都如这疾密如雨点的马蹄声一样,越跳越快,越跳越紧……
双向对冲,堪堪刚进百步左右距离,就听“嗡”的一声闷响,玄甲护骑与范阳骠骑手中的弩弓几乎是同时鸣响,随着这声鸣响而起的是身体坠地声及战马负伤后的嘶鸣声,作为拦截的一方,玄甲护骑兵力处于绝对劣势,只能靠扩散战线弥补,也正是得益于此,在这次弩弓对射中,他们的损失较小,饶是如此,也有近三百人就此落马。而作为攻击穿凿的一方,范阳骠骑冲击针形更为密集,一次对射之下,死伤不下五百。看也不看落马的同伴,掷弩拔刀,对敌的双方此刻的动作有惊人的默契,几乎就象同一个人做出一般,下一刻,红白两片颜色狠狠的对撞在一起,在如此急促的形势下,双方都似疯了一般,对撞的瞬间,无数野兽般的吼叫从两方口中同时炸响,随后就见刀光翻飞,一蓬蓬血雨漫天撒出,在春日阳光的照射下刹那间在空中留下一片妖异的霓虹,远远看去,这一瞬间的景象实在艳美不可方物。
此次范阳骠骑的突击人选乃是自范阳五将属下中千挑万选而出,清一色都是东北各蕃族中最为精锐的勇士,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他们不仅有远胜于族人的控马之术,个人战力也无一不是百里挑一,连日养精蓄锐,再经过这番颇有些荡气回肠的奔袭,这些勇士的战力及血勇之气都已到达巅峰状态,两军相撞,又是在最易骑兵奔进的平原地形,七百玄甲护骑尽管已足够拼命,但人数上的绝对劣势注定了他们无法全部拦住这支范阳精锐。
一撞过后,接战的范阳骠骑奋力拼杀,而其他骑兵则一如前几次,不回头,不助战,继续前冲,此时,对于这剩下的近七百范阳骑兵来说,他们眼中早已没有了同伴,甚至没有了自己,有的只是前方山丘上那面在风中烈烈展动的旗。
以五千绝对精锐擦阵而出,不恋战,不顾同伴,不计伤亡,范阳骠骑在四千多同伴注定必死的代价下,终于将最后的七百人送到了那面旗下,送到了唐离面前,当此之时,除了那近千仅着轻便皮甲的督战队步卒之外,再没有一支骑兵阻挡在自己面前,而在己方如此高速冲锋下,无拒马无重甲且人数也不过稍多的督战队步卒到底能发挥多少作用……脑海中无意识浮现出这个念头,这七百骑兵本已沙哑的喉咙再次迸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嚎叫。
天气晴好,阳光普照,身处平原上的山丘高处,李光弼足可看到这一切,此时,他的脸色已如身边的从将幕僚,一片惨白!
山丘下,陇西右阵军士凡是能看到这一幕的都紧紧咬住了嘴唇,甚至有人不忍卒睹的低下了头。
在他们对面,是同样紧紧咬住嘴唇的范阳叛军,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脸此刻都涨的通红,憋劲等着那面节旗倒下的时刻放声欢呼。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山丘上的那面旗,及旗下那个隐隐约约笔直站立的金黄色身影……
近了,更近了,随着范阳骠骑越来越近,唐离的脸色由红返青,当敌骑第一只马脚将要踏上山丘的时刻,他断然的喝声也已同时响起,“蹲下,砍马脚”。
如此紧张的时刻,生死存亡的压力之下,几乎从不用上一线厮杀的督战队士兵中许多人除了攥紧手中长大的陌刀外,早已丧失思考能力,随着唐离的一声大喊,分散在他周围的督战队军士下意识的蹲身举刀,一股如山崩般的巨力传来,许多督战队军士被断腿跌倒的健马当场压死,也有被疾奔而来的范阳骑兵撞的喷血而死,更有许多正面的军士就此被狂冲而来的马蹄踏成一堆变形的尸体,就此一撞之下,近千督战队军士已损失泰半,存活下来的勉强够三百人。
但正是凭借这六百余具尸体,督战队军士如脆弱的礁石,堵住了狂风巨浪的冲击,退潮处一地鲜血中留下的是千余具残缺不全的尸体、重伤者的呻吟、断腿的战马及零乱一地还在冒血的断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