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黄公公竟是不等唐离答话,便起身而去,身子已走到亭下,才听他幽幽的声音传来道:“给太后娘娘置办五云锦,三天的时间也尽自够了,状元公若有什么要进献太后的事物,也当早做准备,由咱家一并带回京中”。
黄公公一步步去远,唐离取过桌上的什物,小心揭开外面包裹的黄陵,入目处却是一方色呈红白的绢帕,白的是如水一般细滑的贡品单丝罗,红的却是单丝罗帕子上绘就的两朵并蒂莲花及三两行笔锋柔媚的小楷。
红莲并蒂,原本是缠绵恩爱之意,但这罗帕上绘就的,却显得别样憔悴,离离而起的两只茎干并蒂之中却隐呈疏离之象。红莲一侧却是一首唐离当日告知杨妃的小词:
残寒消尽,疏雨过、清明后。花径款余红,风沼萦新皱。乳燕穿庭户,飞絮沾襟袖。正佳时仍晚昼,著人滋味,真个浓如酒。
频移带眼,空只恁厌厌瘦。不见又思量,见了还依旧,为问频相见,何似长相守?天不老,人未偶,且将此恨,吩咐庭前柳!
这首李之仪的《谢池春》,当日只是随口言及,不想杨妃居然记的这么清楚,再看着罗帕上这并蒂红莲及题画辞均是红中略见黑,分明是以鲜血书就,唐离心中如打翻了杂货铺,真个是五味杂陈,一时呆坐,唯有轻微的呓语喃喃不绝:“为问频相见,何似长相守?天不老,人未偶……”。
第二百四十八章 绸缪?
不见又思量,见了还依旧,为问频相见,何似长相守?天不老,人未偶,且将此恨,吩咐庭前柳!
三月的春风熏人欲醉,静坐在亭中的唐离却心下激荡,他与杨妃虽无男女云雨之事,但两人每一次眼神交触间的暧昧不仅瞒不过自己,便是杨妃身边侍候的亲密宫人也感觉到了,唐离倒不担心这个,毕竟这些宫人与杨妃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让他心思难安的是杨妃在这张锦帕传书中透出的心思。
不见又思量,见了还依旧,为问频相见,何似长相守?锦帕中字字句句透露出的都是杨妃对眼前这种久难相见的抱怨,“何似长相守”更直白的显露出她渴望长相厮守的心思,“天不老,人未偶”,天因无情天不老,而人虽有情,却偏偏不能成双成偶,如果说前面还是含蓄的探问,那这句“人未偶”就是直白的索求了。面临此事,怎不让唐离心中一个“乱”字了得!
杨妃绝色姿容,又值盛年,自然不甘就此长老深宫,埋没了天赋的无双绝色与万种风情,又因自小身受宠爱,尤其是近十年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本就是众星拱月的人物,似她这种过往经历,一旦随着时间流逝,自玄宗驾崩的悲痛中恢复过来后,只怕更耐不得眼下深宫中的凄凉与清净。偏生这位昔日的贵妃娘娘如今虽然已晋位太后,但旧有的饱受宠爱的经历却使她随情任性的心性并不与年龄相符,否则断然不会动辄给玄宗脸子看,几年间被气急的玄宗三次谴人送出宫中。她这般任性的性子,一旦发作起来,怕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愈是想到这里,唐离心中愈发纷乱。
杨妃的绝色与风情足以让任何一个面对她的男人情难自抑,做为一个正常男人,唐离也不例外,若是换了别人,纳了也就纳了,毕竟有唐一代社会风气开放,于男女一事上的豁达后世拍马难及,就不说那些王公显贵,便是民间稍有资财的人物也是广蓄姬妾,这还不算府中那些可任意采撷的丫头使女,就连白居易这样的千古名士也曾将已怀孕的侍女送与他人,而此事居然被传为士林佳话,由此亦可见出当时民间及士林的风尚所在,与之相比,如此年纪,如此贵盛的唐离仅有两位夫人,简直算得是“圣人”之行了,再多纳一个也算不得什么。
然则问题就出在杨妃的身份上,先皇最宠爱的贵妃,当今主持后宫事物的太后,以这样的身份想要再嫁,就算她敢嫁,也没人敢娶,就连贵盛如唐离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将当今太后纳入自己私房。无论他多得当今皇帝的信重,一旦他做出这等赤裸裸侮辱皇权的行为,怕是立时就要死生无地。然则杨妃这“天不老,人未偶”的追问又将如何解答?想的越深,唐离越是头疼,间中夹杂着一些暧昧的回忆,愈发让他心乱。
“我忙的臭死,别情你倒好,烹茶赏景,好不悠闲!”正在唐离心乱的当口儿,园门处一阵调侃声传来,随即就见一身便甲的哥舒翰走了进来。
见是他到了,唐离将那锦帕及包裹的黄绫无声收于袖中,起身迎到亭下道:“我这儿炉火未熄,哥舒你倒是会挑时候!”二人把臂上亭时,唐离细看了看哥舒翰的脸色后笑道:“怎么,昨晚又是一宿未曾安歇?你这样可不行,莫要大战未曾打完,先累倒了主帅!若真是如此,便是赢了,传出去也不好听!你就不能学学三国周郎?英姿勃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这都是文人附会,还能当真!别情你也别拿周瑜来比,晦气!”哥舒翰虽眼角满布充血,明显睡眠不足,但精神头儿却不错,笑着回了一句后,他也不等唐离来让,自坐下斟了一杯清茶,一饮而尽,“就这茶还恁的那许多人叫好!淡的一点儿味都没有,依我看也不过是茶以人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