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黄大人点明的这个关节,唐离略一思忖就明白。这样的切责口诏若是经由御史台,就是走了官面程序,也就是陛下无心再保全该名官员,而负责纠察百官的御史台随即跟上,该官员颜面难保是小,接踵而来的必然是严厉的查办。而如今玄宗仅谴黄门太监前来,虽然话说的重,却还是意在保存其体面,也并不愿御史台插手此事,要说这份且责中包含宠爱倒也并不为过。
此事他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再想明白了这些,唐离感觉好过了许多,向黄太监道谢之后随即吩咐下人即刻往晋阳别情楼中准备雅阁,宴请这位传诏太监。
“多谢大人了”,黄太监对于唐离的安排也并不推辞,目睹那下人出房而去,他先谢过之后,才又低声道:“除了陛下的口诏,贵妃娘娘也有话要传,唐大人且用心听着”。
止住了正欲准备拜倒身子的唐离,站起身来的黄太监又恢复了刚才一本正经的表情,“贵妃娘娘口谕:唐卿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刚到河东就闹出这般大事来。事涉三教,关系重大,岂是你能随便参予其中的。今天挨了一顿训斥也该长长记性了!眼见冬日将近,北方地面上滴水成冰,有什么好留恋的?赶紧办好差使回京才是正经。卿家就是不挂念家里,也该多想想那些京里苦盼着你的女人。别象个撒了野性的孩子,出了门就不知道回来!本宫那幅《簪花图》可是还没个着落,卿家也要多想着些。恩,就这样吧,早些回京才是正经”。
似这等替陛下及贵妃娘娘传递口诏,不同于正式行文的诏书,没有经过待诏翰林及女官的修饰润色,自然全是口语,而对于这些传诏太监来说,他们必须保证这些话一字不差的传递到位,所以这黄太监在替杨妃传话时,甚至连无意间的口语都完整的复述了下来。
这是唐离第一次接到口诏,依他素来的见识,天家的诏书必定是堂皇雅致,那儿曾想到所谓的口诏是如此的随意,玄宗刚才的传话也就罢了,尤其是贵妃娘娘的这番话,怎么听着都有一些暧昧的感觉,偏这传话太监还说得如此正经,让人听来感觉分外别扭。
“来呀,呈上来”,传话完毕,随着黄太监一声招呼,堂外又走进一个小黄门,手中捧着的锦盒中呈放着一领火狐皮制成的大氅。
见大氅送到,那黄太监才向唐离一拱手道:“这是贵妃娘娘赏赐大人的红云大氅,娘娘有吩咐,北地严寒,唐大人自幼生于南地,还要注意身子骨才好”,言至此处,亲手将大氅递给唐离后,这太监才又一叹续道:“能得贵妃娘娘如此宠爱,这固然是唐大人勤劳王事,福缘深厚。但于贵妃娘娘而言,实在是大有母仪天下之风。不说大人这样的朝廷栋梁,便是老奴这等宫中侍侯的下人,因沾着同出于剑南的情分,平日里也没少受娘娘照应。哎!娘娘如此种种,实在是当的上一个贤字”。
“噢,黄公公是剑南道人氏?”不知为何,唐离听到这句话时心中感觉莫名的一松。
“正是”,那黄太监搓着手笑了笑道:“不瞒唐大人,老奴旧日的贱居距离娘娘剑南旧居不过三十里远近”。
听到这句话,唐离心中彻底放松下来,上前拍了拍黄太监臂膀道:“如此就好,走,请往别情楼小酌三杯”。
做为连锁店,晋阳别情楼的布置与京中别情楼几乎毫无二致,此时在三楼云水雅阁中,刚刚邀饮完毕的唐离放下手中酒樽,轻拈起一颗胡豆道:“黄公公远来辛苦,说不得要在此地好生休憩两日,也容某略尽尽地主之谊才好。晋阳虽济不上东西两京的繁华,毕竟也是三都之一,名胜古迹也是尽有的。”
“谢唐大人好意了,只是奴才们命苦,这来回在宫门处都有记载,如今完了差事,随后就要返京,实在不敢多做逗留”,雅阁内也没有多余侍侯的下人,黄太监亲自替唐离满斟了之后笑道:“人说闻名不如见面,这话还真是半点不假,在京中时老奴就常听侍郎杨大人经常夸赞状元公和煦待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杨侍郎?”脑海中来回过了一遍,唐离也没想到皇城里有那个杨侍郎。
“这是奴才走时陛下刚刚颁布的诏令,想是消息还不曾传到河东”,举起酒樽邀饮,黄太监满饮一盏后,刻意放低了声音道:“杨侍郎就是杨芋钊……噢!不对……是杨国忠大人,老奴出京前,陛下刚刚下了诏旨,杨大人以户部度支司郎官补缺户部侍郎一职。拟旨时陛下又因为杨大人旧名‘钊’中带刀,有不吉之兆,乃亲为其改赐名‘国忠’,只听听这两个字儿,也知杨大人如今受宠之深了”。
“户部侍郎!”手抚酒樽的唐离喃喃自语着重复了一遍这个官职,要说这杨芋钊的升迁速度果然是本朝无人能济,史书中所载其不到两年时间由一介白身爬到宰相高位,如今看来只怕是连两年时间都用不了。至于杨芋钊改名为杨国忠,他倒是并不吃惊,这不过是早晚间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