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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妹妹的狠毅果决不同,宝珠的性格的确算的是温柔含蓄,平日的她与人为善也从不多言,只默默的做着自己的份内事儿,如同普天下几乎所有的通房丫头一样,在随着小姐嫁到唐府的第一天,她就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姑爷身上,她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不仅是自己的主子,将来也同样会是自己的男人。

宝珠的心思单纯而善良,正是缘于对妹妹的感情,使她同意玉珠的哀求而跟她互换身份被“发配”到了河东;也正是缘于她的善良,使她对眼前的少爷充满了感激,因为她知道自己妹妹当初犯下的那个错误有多严重;许多种因素交杂在一处,使她今天克服了心中的恐惧,勇敢的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与唐离站在了一起。

听唐离说出“我家宝珠”四字,宝珠微感羞涩的同时也是心头一甜,人物风流,才名远播,脾性又好,唐离简直是宝珠梦想中的主人,只是与妹妹的“勇于进取”不同,宝珠对这个注定是自己男人的少爷表达情感更为含蓄,也正因为如此,唐离对她的关注相比于玉珠也自然就少了许多,而她得到的情感抚慰也就相应的减少,所以此时的“我家宝珠”四字就显得如此弥足珍贵,在听到这四个字的同时,往日总是默默藏在妹妹身后的宝珠忘记了此时立身于大庭广众下的羞涩,也忘记了眼前的恐惧,特殊的环境使她放弃了往日的矜持,此时她的眼中就只有这个在数百和尚面前镇定如山的少爷,不知何时,她的脚步又轻轻前移了少许,从而离唐离也就愈发的近了。

特殊的时刻,宝珠突然而生的小女儿心思却被越来越近的沙沙声打断,抬头看去时,却见原本端坐的少爷已经负手而立,对那已行至驿站门前的和尚们朗声道:“驿站乃是朝廷官地,冲撞驿站与冲撞朝廷各部司衙门无异,按《大唐律式》当以谋逆大罪论处”,言至此处,宝珠就听少爷蓦然喝道:“兀那和尚,还不停步!可是要造反吗?”

唐离这一声朗喝顿时让正行进中的僧人队伍猛的一窒,“造反”二字入耳,这些和尚们心中原本单纯的悲壮立时涌起一缕恐惧,散乱的脚步声中,队伍居然真个停了下来。

“难得唐观察使居然还记得《大唐律式》?国朝自高祖定鼎,便准予儒,释,道三家并行不悖,唐观察使代天巡视,甫到两河便肆意煽动地方打压我教,挑起法难,观察使大人就不怕朝廷法度?”僧人队伍中,年近五旬的僧人伏南丝毫不受唐离话语的影响,边继续前行口中不停说道:“纵然唐大人能侥幸逃脱朝廷法度,却不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异日六道轮回苦海,十八层阿鼻地狱便是为毁佛之人所设,这些,唐大人你可怕吗?”这和尚端的是一副好牙口,这后面一番话乃是以大讲经的语调说出,声音清朗却传布极远,倒也营造出一种别样的气势,那些原本踌躇不前的和尚经此一激,复又群情涌动,继续前行。

唐离还真是低估了这些处于穷途末路的和尚们的决心,只是天性中他素来就不吃“硬”的,和尚们的举动也挑起了唐离心性中狭隘的一面,再者,伏南这番有关死后的威胁或许对别人有用,但对于穿越而来的唐离而言,这个看来严肃端颜的和尚简直就象后世常见的那种神棍。

“反佛!本官对法相诸宗可是恭敬的很,何曾反过佛?如今的净土宗也敢自称是佛门子弟?和尚这诬人的伶牙俐齿该是在欺骗那些虔诚信众的时候练出来的吧!”似这等逞口舌之利的辩论,唐离怕过谁来,说出这句血淋淋戳刀子的话后,唐离冷冷一笑续道:“连夫子也曾教导我辈士子要‘敬鬼神而远之’,佛祖我自然是怕的,正因为怕,所以才会积极替我佛清理门户以积功德,逼死佃农,淫辱民妇,这些事都做得出来,亏你们还有脸面口称‘我佛’二字,六道轮回苦海我怕是去不了了,至于十八层阿鼻地狱正是为尔等淫僧所设。”

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但唐离字字句句都是在往这些和尚心中捅刀子,偏生这些事儿的确是发生在净土宗佛寺中,和尚们闻言,虽然气恼不已,却也无法辩驳,刚刚鼓起的气势又是一泄。

伏南不愧是领头和尚,颊间腾起一层羞怒之色后,立时反驳道:“唐大人一榜状元出身,却连‘以偏概全’四字都不懂,真真可笑……”。

“以偏概全?”和尚的话还不曾说完,唐离已再次冷笑出声道:“当年善导大德手创净土一宗原本是为了普渡众生,只可惜大师这番善行却被你们这些不肖子孙给败坏的干干净净。‘以偏概全?’,净土宗初起时虽然宗门不盛,却足以赢得信众敬仰,只可恨后继僧人利欲熏心,为扩张宗门不惜欺骗信众。当初两河道中,尔等为扩充宗门不惜利用无知童子,每念一句佛既给钱一文,随后更逐渐扩张到童子家人及乡里,正是凭借于此,净土宗才能在短短十余年间发展成北地第一大宗。我佛慈悲,其它宗门都是以佛法感召信众,净土宗却是花钱买信众,似你这等满身铜臭气的宗门早就臭不可闻,还有什么是以偏概全?”一口气说到这里,唐离又微微晒笑道:“直到如今本官也不明白,平卢安将军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你们居然就敢为他公然诵圣?”说道这个话题,唐离再次色变喝道:“‘圣人’!这两个字岂是随便能用的,尔等欲置我至圣先师于何地?”

净土宗初传教时确实干过以钱收买信众之事,所以任伏南如何善辩,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他脚步却是半点不停,脸上的颜色也由刚才的恼红渐次转白,显然在这个狂热分子的心中,已经打定了鱼死网破的念头,而他身后那些僧人虽然再也没有来了开始时的悲壮,却也没法子退缩,而是随着伏南步步进逼。

面对越来越近的僧人队伍,失算的唐离也顾不得再去注意什么影响问题,手一挥就欲让唐光等人持猎弓而出。

正在伏南的脚步已踏上第一级台阶时,却听旁边一个声音蓦然响起道:“说得好!先贤曾言:‘义之所在,虽万千人吾往矣’,今日别情先生以一身战群丑,正如是也!”随着话语声,左边的侧街上涌来一群身着儒衫的士子,原来,却是距离最近的道学学子先到了,而领头说话的正是崔学正。

伏南和尚原本为保持“大德高僧”的做派,脚步沉重而端方,现下眼见唐离的援兵到达,再也顾忌不了太多,抢身一步就向唐离抓来,为疏散长时间坐着诵经带来的身子不适,这和尚平日也好操练几套强身的拳脚,虽然算不得什么武林高手,但这当胸一抓还真是迅疾如风。

说实话,唐离还真没想到这和尚会不计后果的疯狂到这个地步,伏南这一抓就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正在此时,就听一声离弦箭响,一支猎弓发出的长箭直向伏南当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