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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此画风,必知此画乃是出自王摩诘之手”,唐离一言即出,玄宗并杨妃立时兴致大起道:“噢!唐卿如何得知?”

盖因这副群梅图乃是一副裸画,留白处既没有题跋也没有作者的印鉴,是以唐离能一口说出作者,才让玄宗二人如此吃惊。

唐时正是佛教画向文人画的过度时期,而有山水画南宗之祖称谓的王维在这个过度过程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他之前的画作多以宗教题材为多,而且每画必用色,其代表性人物便是集前人大成的吴道子。画至王维一变古来的钩斫画法,创渲谈的破墨法,并开始有意识的大量创作泼墨山水,在这些画中只用墨而不着色以此表现文人的闲淡幽雅之趣,是以又有“文人之画,自王右丞始”的赞誉。

因为时俗每画必用色,所以适才安禄山那几句言语并不为出格。只是在开元、天宝间纯粹的墨写山水并不多,而在这种新画风初起之时能有眼前这副群梅图如此成就者,就只有王摩诘了,正是有了这个背景在,唐离才能一口断定画的作者。

只是这些东西解释起来太过于费事,唐离也不多费口舌,见玄宗发问,乃淡淡一笑道:“此画中月华如云水飞动,笔力简洁而意境深远,其用笔之老到实是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当世能有如此笔力者不过寥寥三五人。安将军说此画太素,却不知这正是王摩诘作画时所信奉的‘不衣文采’,而这‘破墨’技法更是天下独此一家,是以只要略略知画之人一看此卷也必能知乃是出自摩诘先生手笔。再者,此画不选别物,单以梅入画也可使人知其端倪。”

“唐卿好眼力”,玄宗先自赞了一句后道:“以梅入画又有什么蹊跷?”

斜依着几案趺坐,唐离注目话卷淡淡道:“国朝自定鼎之初经太宗贞观之治而至如今极盛之世,盛世之人自有盛世心态,所以本朝廷上至陛下及贵妃娘娘,下到普通百姓多是爱好色彩浓烈之物,譬如这花,最为人赞赏称道的便是颜色艳丽而华贵的牡丹。反观梅花色泽素淡,其实并不为时人所喜,将之入画的就更少了。”

“卿家言之有理,那王摩诘又为何以此僻物入画?”这番接话的却是杨妃。

许是面对如此名画的缘故,久已不评诗论画的唐离此时心境空明,连带着他的笑容也清浅淡远了许多,“摩诘先生诗画双绝,当世士子若论学养之高实无出其右者,先生飘逸出尘之人,胸中丘壑自然不同。选梅入画依臣所见乃是先生以此自喻罢了”。

远处宫城中忙碌的喧闹声隐隐传来,更增了悠然亭中的幽静,持酒把盏、赏画清谈,雅致的亭阁中身穿粗布麻衣的少爷侃侃趺坐而谈,旁边太液池中袭来的微风卷起微微扬起了少年的衣襟,配合着他那俊秀面容上的出尘之意,此时在杨妃眼中的唐离就如同一幅绝佳的人物画,飘逸中透出浓浓的古风。

“匠人作画乃是应命,国手作画却是必有寄托”,胸中俗意尽去,唐离的话音愈发的清淡而不着烟火气,“梅、兰、竹、菊,并称为花中四‘君子’,摩诘先生选梅入画,其寄意当也在‘君子’二字上。暗香浮动、遗世独立、绝不与百花争艳,摩诘先生此作确是人如其画,画与人和。令我辈后学叹为观止”,言至此处,唐离悠悠一叹结束了自己的品评。

“平日只道别情擅论诗,如今才知卿家评画竟也如此高妙,适才字字句句实是深得朕心”,玄宗少年聪慧,艺术素养极高,此番听唐离清谈只觉心中大快,“朕素日消闲也好看《世说新语》,不成想别情如此年纪竟能有魏晋名士之古风,难得,着实难得”,玄宗兴致高涨之下,竟是连呼了两声“别情”。

遇到这种事儿,安禄山实在插不上嘴去,刚才只说了一句“颜色太素”,就被暗讽无知,此时纵然见唐离得宠心下难受万分,也只能紧闭了口不敢开言,只是心下的气怒却越来越烈,饶是他忍功无敌,此时脸上那招牌式的憨拙笑容也走了形儿。

“臣妾所想与陛下此言还真是心有戚戚焉”,杨妃凑趣儿掉了句书袋后,眼波才又荡回唐离身上道:“听唐卿论画,实堪做王摩诘知音,卿家诗才过人,正好补上题画诗,如此一来在三郎寿诞上也正好成就一段佳话。”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兴致正高的唐离闻言也不推辞,心中有的只是为王摩诘做题画诗时的兴奋,援墨引笔,在画中留白处恭谨写下《疏梅图》三字后,才又落上了一首七绝题画诗:

小院载梅一两行,画空疏影满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