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今日老夫人大寿,府中事务繁多,总理一府,郑管家该是忙碌的很才是,为何居然还有闲心来关注我这小小伴读的行踪,莫非……”当此之时,唐离话语中依然听不出半分惊慌。
“郑九入府十年,往日办差如何,今日寿宴又是如何!老夫人及二位主人自有定评,容不得你这小小伴读非议。”毕竟在大户人家历练多年,郑管家见话不对,也不等唐离说完,即时顶了回来。
“管家既然办差勤勉,那今天又如何有暇来关注小子,这三柱香之说……”。
“嘿嘿”两声冷笑,在夜晚是如此刺耳,笑声未收,就听郑管家道:“枉老夫人及二位主人如此厚爱器重于你,纵然是条狗也该知恩图报才是,不成想你唐离居然丧心病狂如此,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居然做下如此败坏郑氏声誉之事。”见自己的话惹来对面少年脸色一变,管家愈发兴奋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今天我就让你心服口服,李杉,出来!”
随着郑管家一声喊,就见不远处的花树后走出一个绫服少年,此人看年纪当与唐离差相仿佛,身形也一样的颀长,只是气度未免差的太远,疾步上前向郑老夫人等行礼时,未等开言,腰已塌了三分,更添几分委琐之相。
“小人李杉,原是与他一起应募入府,现在老爷书房当差,今晚小人无事出来散步,却偶然看见唐离神色慌忙的往后花园来,小人见他行动鬼祟,就动了心思暗自跟随,结果就看到他……小……小姐……在湖边私会!老夫人、老爷,论说起来小的毕竟与他同日入府,自该有一份香火情分在,本来不想报知郑管家,孰知这唐离太不自重,小姐要走,他不仅出言制止,更有许多淫浮浪语实在不堪的很,小人也是愤他太不守尊卑、太不知自重,又感念老爷、夫人素日待我的情分,才……才禀知管家的。随后回来,见他仍然在此,更惹的小姐连连啜泣,事情前后小人都在,老夫人、老爷,小人敢拿身家性命担保,郑管家所说,绝无一字虚言。”这李杉连串话说完后,更看向唐离一声长叹,露出满脸惋惜神色,看他那表情,还真是有情有意的紧。
这李杉自小相貌俊秀,也颇有些小聪明,是以行事历来吃亏不多,这次借着老姐攀上了郑府管家,自以为凭着自己的本事,一旦入了刺使府自然能够哄的老爷开心,到时候得个“察举”的名额,自然也能混个官身,富贵前途可期。孰知本来计划好好的单人应募却被唐离横插了一杠子,而进府以来,更事事被眼前这人给压住一头,且不说相貌不如人,气度风仪更是有天渊之别。天天听到唐离出彩得宠的消息,让他简直嫉妒欲狂,无奈才学实不如人,也就只能咬牙隐忍,前几日听到郑管家说要对眼中钉下手,让他“把握机会”后,他便时时紧盯着唐离不放,今晚终于见功。当此之时,看到对面那个穷酸少年终于落入网中,李衫面上虽然故做惋惜,其实心下欢喜的几乎就要炸开,连月受气,今天一朝得报,还能在老爷夫人面前立下如此大功,这当口儿,那心情还真是怎一个爽字了得呀!
李杉这番话一出,郑管家固然是洋洋得意,郑老夫人并使君夫妇却是面色大变,于郑氏而言,女子自小启蒙便需学《孝女经》,这“男女大防”四字可谓是女儿家立身第一要义,纵然是未嫁之身,这样与年轻男子夜间私会已是大违礼仪,何况这郑怜卿更是三嫁之身,虽说她现在被定的乃是冥婚,但毕竟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尤其现在与她私会的对象更是本府伴读下人身份,此事一旦传出,不仅赵郡李氏断难甘休,更必将大损荥阳郑氏声名。光是想到这里,连暗影处躲藏的翟琰也是面色大变,深感不妙,场中气氛一时骤然绷紧。
一想到此事的后果,郑使君纵然再爱重唐离才华,此时也顾忌不得了,正当他欲要下令捕人之时,却见对面那少年却是脸色不变的哈哈一声大笑,这笑声如此突兀,尤其是自他口中发出,更让郑老爷气怒攻心,旁边早有郑管家冷然叱喝出声道:“既入本府,自当受本府家法拘管!死到临头,你还笑个什么?”
“入府十年!哈哈,我笑你受恩深重,却不思报效,实在猪狗不如!;我笑你自作孽、不可活!;我更笑你昏聩不堪,自以为能以愚笨心思蒙骗老夫人及使君大人知人之明!有此三条,岂不可笑。”当此之时,这麻衣少年不仅没有半分紧张,反是酣然而笑,看向郑管家及那李杉的眼神中,也满是讥诮。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唐离,你休得血口喷人!”
“到底是我血口喷人,还是你‘郎舅’二人合伙行诬?暗室亏心、神目如电,管家大人!你莫非真忘了张老实不成?本城景山坊郑管家该不陌生吧?至于张李氏,郑管家当是更不陌生吧?”这招杀手锏一出,少年见郑管家二人立时应声色变,也不容他们辩驳,唇角冷冷一笑后,口若连珠道:“尔当日来本州不久,既与张李氏这蛇蝎毒妇勾搭成奸,淫人妻女已是大恶,可恨你犹不知餍足,丧心病狂之下,更伙同奸妇毒杀其夫。事机败露之下,又以荥阳郑氏声名压人,更以刺使府管家身份肆行无忌,管家大人,莫非你真以为打断了张阿牛的腿脚,此事就能永远遮掩下去不成?公道自在人心,一人可欺,十人可欺,则百千人又当如何?众言昭昭,如今之金州,荥阳郑氏清誉、刺使大人官声皆因你而毁于一旦。而今,你更因与我之私愤,侮小姐清白于众人之前,入府十年!难道这便是你对大人的报答不成?禽兽之心如此,你视天心何在?视我大唐律令何在?又视使君家法何在?”
斥问刚停,稍一喘息,少年复扭身向那面做死灰的李杉冷声笑道:“你自幼父母多病,生计艰难,全仗邻居张老实家接济才苟延残喘得生,后尔姐既嫁张家,张老实为尔之父母延医请药,养老送终。更待你实若亲弟,衣食供给之外,更不吝花费送往私学发蒙。其所行种种,虽名为姐夫,实不啻为再生父母,可恨你为冀图荣华,既知郑管家恶行,不仅不报知官府为之申告,更恬颜无耻认贼做亲。说!到底是一个‘察举’名额蒙了你的心,还是原本你就只长了一颗黑心!如此无孝、无义、无廉、无耻,当日与你同日进府,实属我唐离毕生之辱!似你这等猪狗不如之辈,今日安敢再侮小姐清名?汝心所想,视吾好欺耶?视使君大人好欺耶?视郑老夫人好欺耶?”
依《大唐律》,三亲以内不得举证,郑管家与李杉虽无其名,却实有其实,如此以来,他们所言即不足采信。少年这番痛快淋漓的连珠话语,只让场中雅雀无声,郑使君等人万万料不到事情居然翻出如此波澜,一时震惊之下,竟是无言可发。
稍过片刻,面色铁青、头上华发无风自动的郑老夫人扭头之间,见郑管家面色惨白,喏喏难言,心底蓦然一凉,随即一股恶气上涌,头晕目眩之间,竟是站立不住,多亏身后使君夫人急忙伸手搀扶,才堪堪站稳。
以手抚额,片刻沉默之后,才见老夫人睁开眼来,双眼含威目视那几个家丁道:“尔等经常出入府第坊市之间,说,郑九之事可是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