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店店主阎苏生是个年过五旬,有着鲜红酒糟鼻的瘦弱老头儿,一件沾染着墨迹的细绫团衫穿在他身上,显的空空荡荡,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支右手,一直哆哆嗦嗦的抖颤不停。听到唐离的话他蓦然激动起来,嘶哑着声音说道:“画不是论钱的,想当年先祖……”说道这里,老人突然停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一声长叹后,随即缄默无语。
好在这情况唐离见的多了,也不以为意,拿过那幅墨迹已干的“羊脂甘露图”小心挂好后,顾自开始整理货品。
“本朝太宗贞观年间,西域于阗国有一对父子到了长安,不久这二人就以善画而驰名中原,其中那父亲善于整体布局,而儿子更善细笔精勾,而让这父子二人得享大名的,还在于他们善于用晕染法处理画中阴影,能产生所谓凹凸花的效果。这父子二人一个叫尉迟质那,一个叫尉迟乙僧。时间长了,就被合称为大小尉迟。这种技法我两年前就曾对你讲过,可是却从不见你用;还有,天天老画佛像观音有什么用,要想提高画艺,更多的还需要画人,画街上这些活生生的人!”阎苏生的语声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那边正自忙活着的唐离却不多理会他的激动,将手头上的一卷竹纸放好后,才拍拍手一笑说道:“咱们店小,一副画八十文钱已是最高,那里用的着什么晕染法!既然顾客都只肯卖佛像观音,那我自然要画佛像观音!这样既练了画技,又能换来收入,岂不是两全其美?”
第二章 斗乐(一)
“钱、钱、钱,什么都是钱!你就不怕糟蹋了自己的天资,象你这样画下去,最终只能成个匠人。”阎苏生的话音中简直已经是痛心疾首了。
想必是这个话题二人以前已说的太多,唐离见阎苏生又跟每次醉酒后一样,淡淡一笑,也懒的跟他再争,只是忙碌着自己手中的活儿。
歪坐在胡凳上,阎苏生还想再说,蓦然抬头看到唐离那颀长而瘦弱的身影,顿时呆了一呆,初春的阳光撒进店内,照在少年浆洗多次的麻布衣衫上,有许多地方已经稀薄无比,竟然透光可见。想想少年的身世、终年卧床不起的母亲、还有他十一岁就出门找活儿干奉养病母的经历,阎苏生一声低叹,闭口不言。
沉默中,只听见少年麻利的忙碌声,正在他堪堪就要收拾完毕的当口儿,却听那沙哑的声音又响起道:“这些日子你在花零居为关关伴乐?”
听到这个问题,少年的身子微微一顿,随即答道:“是”。
“用的是那支湘妃萧?”
“是”
“关关那嗓子,可惜了这支萧!”阎苏生喃喃自语一句后,才稍稍提高音量道:“我倒也不为阻你,毕竟你也算的上奉儒守官之家出身,小心着别让你阿娘知道这事儿,否则……”阎苏生微微一顿,下面的话没再说出口来。
闻言,唐离也不接话,加快动作忙完了手中的事物后,见阎苏生没什么要交代,便跨出店门,向南而去。
离开那爿小店,唐离觉得呼吸松畅了许多。虽然阎苏生这四年来待他着实不错,但老人身上那股沉郁到骨子里的苍凉却使本性跳脱的少年总是不能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