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国显其实也没打算真磕头,只是做个样子,听李彦直这么说,就站直了道:“李孝廉过谦了。这么几个番鬼,哪里是孝廉老爷的对手?今日我等就是不来,那宾松也注定要栽在李孝廉手中,我等此来不过是依托李孝廉的洪福,捡个现成便宜,何功劳恩德之有?”
两人相视一笑,分宾主坐定,沈门却托了从那艘四桅帆船上取下来的旗帜道:“这是沈门趁乱夺到的那艘四桅广船的旗帜,这艘船虽然在战火中有所损毁,但拉到港内修一修还是可以用的。船内的货物,我已经戒手下的弟兄不得妄动一丝一线!如今只等孝廉老爷派人前去接掌。”说着便将那折叠好的旗帜一扯,在舱内挥了两挥,猎猎生风。这面旗已被烧坏了一角,又沾了血迹,但正因如此,反而更显得威武!这旗帜只是个象征,但四桅广船上的大批货物可就是一份实打实的厚礼了!
李彦直接过了旗帜,道:“你们是寇,我是兵,但这次打的是番鬼,彼此便没冲突。海上的规矩,谁抢到的船只、货物,那便归谁。这旗帜我就收下了,算是心领,至于那船和货物,就不敢领受了。”
林国显和沈门对望一眼,均想:“难道吴平还没将我们的意思与他说么?还是他竟然不肯答应?”沈门心想我们上寨破家而来,回头已无退路,你若不肯答应,那不是要我们做丧家之犬么?便有些郁闷,林国显却沉住了气,好声好气道:“孝廉老爷,我们献上这份礼物,一来是聊表敬意,二来也是希望能借着这个由头,求孝廉老爷一件事情。”
李彦直明知故问道:“不知林寨主所求何事?只要是不犯朝廷法制,不违士林规矩的,李哲定然设法办到!”
林国显不为朝廷所容,不为士林所喜,李彦直和两句话里头婉拒之意已十分明显。沈门听了这话,胸口郁闷更增两分,林国显数十年来横行一方,眼见对方如此对待自己也感不忿,但他顾念着手下的出路,便压着肚子里的一团火,低着声气道:“我等在海上浪荡已久,为贼为寇,都是不得已。如今听了吴平之劝,实盼能归依孝廉老爷旗下,做牛做马,也无所怨。小尾老自己不求什么,只是希望手下这群年轻人有口正途的饭吃。所以还希望孝廉老爷能给这些小伙子一条活路。”
李彦直笑道:“原来如此,诸位能弃邪归正,那是好事啊。欢迎,欢迎。”
林国显和沈门本以为他定要刁难,不想他却一口答应,都感惊喜,可这惊喜持续不到一弹指功夫,李彦直又道:“不过林寨主的名声太大了。这次李寨主(李大用)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我若不得上面许可就收了林寨主,只怕福建诸公听说,要责我养寇。这个罪名李哲担当不起,所以还请林寨主见谅。不过林寨主若是信得过李哲,李哲可修一封书信,或给饶平知县,或给澄海知县,替林寨主说几句好话,若地方上的官员肯接纳林寨主,那不胜过投靠我这个小小举人么?”
沈门再忍不住,怫然道:“朝廷要是肯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还犯得着铤而走险么?潮州府漳州府的那些狗官我们也不敢相信!我们是信了李孝廉你这个人,这才抛家弃舍前来依附!李孝廉若是不肯收留,直接说就是,何必拐弯抹角,说这些废话!”
他这话说得有些直了,但林国显却等他说完,这才喝道:“沈门,孝廉老爷面前,有这么说话的么!”然后才猛地跪下,咚咚咚给李彦直磕头。
李彦直大惊,赶紧来扶,叫道:“林寨主,你这是干什么!你真要折我的寿么!”
林国显道:“孝廉老爷,听说你在澎湖,大小盗贼也收了不少,为何就独独不肯收我这一家?以孝廉老爷的胸襟气魄,难道还会怕我小尾老鸠占鹊巢不成?”
李彦直嘿了一声,道:“我不是容不下你,只是……”
林国显问:“只是如何?”
李彦直道:“只是你南澳上寨毕竟与澎湖那些小水寨不同。澎湖那些小水寨,远在海峡彼端,籍籍无名,又未曾攻犯沿海州县,我化他们为良民,士林都不会说什么。但林寨主你与官府作对多年,名声太响,我要收了你,漳泉诸公、福建都司那里都不好交代!”
林国显哦了一声,黯然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忽然眉毛一轩,道:“南澳上寨声名响亮的,也就李大用、林国显二人!如今李大用已死!若是林国显也跟着授首,那么余众便不足为患!那时孝廉老爷再将这些小贼收了,化为良民,想必就不怕没法向士林、都司交代了吧?”说着就往舱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