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就负手立于那吊桥的最前端,此刻,瓦剌使团中的大车已然尽数入城,余下的人等皆尽让于路旁边,同样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那缓缓行来的队伍。伯颜贴木儿看着那只小得可怜的队伍,一双眼珠子险些瞪成了那被勒住了脖子的野牛,半天才回过了神来,向着那不远处的袁彬小声地问道:“这便是你们当今天子,用来迎接太上皇陛下的车驾?”
从一脸悻色的袁彬口中得知了答案的伯颜贴木儿的嘴角难以自抑地翘了起来,自己兄长待那脱脱不花,至少在表面上也需要做出一番姿态,一切供需,都是堪比帝王的,实在是没有想到,如今的大明天子,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怕是……
“看样子,自己今天能免费看上一出好戏了,只是不知道朱祁镇这位性烈如火的太上皇帝,到底会如何应对。”伯颜贴木儿的目光落到了那朱祁镇的脸上,心里边越发了兴至盎然。自己原本还曾经有过担忧朱祁镇、朱祁钰这兄弟俩或许不想自己相信的那样对立明争暗斗,现在嘛,倒是不需要有丝毫的担心了。
这只小队伍越行越近,为首者,正是那礼问给事中李实,正统七年考中进士,入朝为官,便一直在礼部给事中的位置上呆到了如今,三十出头的李实虽然职低位卑,却向来以敢言著称,性格张扬狂放,行事毫无顾忌,颇有魏晋名士之风,在清流里边,也算是一号人物。
而今,接到了前来奉迎太上皇回京的任务,这让李实在最初的郁闷消失之后,取而代之的而是一种期待与兴奋。虽然自己仅仅以七品礼部给事中的官职去迎驾,但是,这至少是一种荣誉,代表着天子对自己的信任,更重要的是,他也想亲眼看一看这位太上皇陛下。
想要当面问一问,他当初为何会做出那样愚蠢的举动,使得大明朝遭此横祸,折扣二十余万精锐之军,更使得大明北疆,处处烽火,就连京师,都险险落入了那瓦剌之手。
虽然当日,天子在京师城下,不顾瓦剌刀兵加身,以死激京师百万军臣之胆气,终使瓦剌大败,但是他终究是犯下了大错的,这一点,李实坚定的认为,那只不过是太上皇在弥补之前犯下的过错罢了,至少,向来以铁骨诤臣魏文正公为自己偶像的李实觉得,太上皇哪怕是以身殉国,也比被掳于敌手,使大明蒙羞要好多得。
此刻,乘于坐骑之上,远远地看到了那立于吊桥之上的朱祁镇,再看到了左右的大明军卒,还有城头之上挤得满满当当的百姓士绅,李实不由得热血沸腾了起来,自己的美名传扬天下的机会,便在此刻。
而李实身边的几名太监虽然仍旧一脸的恭敬,可是瞅向朱祁镇的眉眼间掩饰不住那种冷淡与轻蔑,天底下,没有比皇宫更龌鹾的地方,没有比这些生活于紫禁城中的太监更明白什么叫做失宠和冷遇,墙倒众人推。
为首者刘柄忠,乃是郕王府中的老人,亦是那朱祁钰的心腹,能委以此任,焉能不明白自家主人的心意?
而队伍中人数最多的那些锦衣卫全都是一张张死白的脸庞没有一丝的表情,常年在阴暗的诏狱之中跟各种刑具还有囚犯打交道的他们心肠早就变得犹如磐石般坚硬,目光里边除了冷酷便是残忍,哪怕是在太阳底下行走,挨近他们身边的人都会觉得阴寒渗骨,浑身都不自在。
李实脸上的表情变化,尽被那正打量着他的朱祁镇尽收于眼底,虽然他不太清楚这位七品文官的目光为什么那么不友善,但是朱祁镇并不在意,因为眼前这家伙,可是代表自己那位好弟弟来找自己碴的,对于自己的敌人,朱祁镇可从来不会去客气和客套。
自己的弟弟拿这样的队伍来宣府迎接自己,完完全全就是在向天下宣告,他才是大明之主,朱祁镇,那已经是过去式了,他只配一顶小暖轿,一位七品官迎奉的待遇。他想要让天下都明白,大明,只有他才代表着正朔。
“卧槽泥玛的,来吧,今日,看是谁打谁的脸,看看到底谁的脸疼。”朱祁镇暗暗咬牙,使劲发狠,今天要不把朱祁钰给扇成大染坊,咱就不过了。
在距离朱祁镇约有十数步时,李实勒停了坐骑,翻身下马,前行数步,目光显得有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朱祁镇,一面行礼道:“微臣礼部给事中李实,参见太上皇陛下。”
“免礼。”朱祁镇也同样打量着李实,一面淡淡地道,对于李实这种无礼的举动,朱祁镇倒不是十分在意,因为他知道,好戏还在后头。“李卿此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