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公平!王思礼每天夜里对着空荡荡的屋子,都会低声呐喊,这不公平。可他不能喊给任何人听,也没人肯听他的辩解。哪怕是耐着性子听他啰嗦两句,然后再大声驳斥亦不可能。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证明自己并非懦夫,证明河西军上下并非一无是处的机会,主帅的位置还给了书生出身的房琯。而王思礼本人,只是被当做樊哙、英布之流,调到房琯帐下充当带兵撼阵之将。
樊哙、英布就樊哙、英布吧,没有樊哙、英布,光凭着萧何、张良这些谋臣,也建立不起来大汉帝国。本着机会难得的心态,王思礼决定继续隐忍。于是,一路上,他忍着杨希文、刘贵哲的挤兑,忍着李揖、刘秩等人的白眼,忍着主帅房琯的傲慢与刚愎,只求能再度披上战袍,亲手砍下崔乾佑的头颅,洗血昔日耻辱。谁料想,房琯不仅仅是刚愎傲慢,从武将角度来看,此人简直一无是处。连一些基本的战术常识都不懂得,更甭说临阵调度指挥。唯一可以提得起来的,恐怕就是胆气还有些,没吓得率先逃跑。可这份胆气还能坚持多久,王思礼没半点儿把握!
如果身为主帅的房琯率先逃走的话,身边这五万多将士,恐怕没多少能活着走下战场。两条腿的人从来就跑不过四条腿的战马,更何况崔乾佑所部叛军已经在城里边养精蓄锐多时,瞪圆了通红的眼珠子就等着这一天。
所以,王思礼必须亲自顶到第一线去,哪怕只是为了延缓大军溃败的时间,给弟兄们创造从容撤离的机会,也要顶上去。爬下木制的楼梯,他抄了根长槊,在手里掂了掂,然后高高举起,“火、金两行,跟我来!”
“火、金两行,跟我来!”亲卫们大声重复,将副帅的命令传遍全军。回应者却非常寥寥,火行、金行对应的十四星宿,一万四千弟兄,抬起眼望着高高在上的楼车,不知道是否该听从王思礼的调遣。
“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皱了下眉头,王思礼念着朱雀七宿的详细名字点兵。话刚喊了一半儿,又狠狠地挥了下长槊,大声喊道:“去他娘的朱雀、白虎,老子是王思礼,现在要带人去跟叛军拼命。是男人的,就跟着我来!”
“大人要去跟叛军拼命,是男人的,就跟上!”亲卫们再度扯开嗓子,将王思礼的召唤传遍全军。
“大人……?”火行和金行的将领们愕然惊呼,抬头又看了寂静无声的楼车,犹豫着,迟疑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翼的骑兵还在溃退,从中军调过去的援军,也无法让他们稳住阵脚。在两翼胜利的激励下,正面的叛军也开始了疯狂攻击,无数匹骏马风驰电掣般冲过来,或者将长槊和木矛组成的丛林撞出一个巨大的缺口,或者被槊锋和矛锋捅穿,与背上的骑兵们一齐,命归黄泉。
主帅房琯,还是拿不出任何解决危机的办法。只是拎着一根鼓槌,将楼车上的牛皮大鼓敲得震天般响。挡在正前方的水、木两行将士听闻鼓声,强打精神,与骑马冲来的敌军鏖战,一排倒下去,又迅速补上一排。然后再被马踩刀砍,踉跄着倒在血泊之中。
有几名骑兵被敌军的攻势吓破了胆子,仓皇从前方逃回,畏惧大唐军律,他们不敢向敌楼靠近,只是试探着兜着圈子。几支羽箭从背后射过去,留下其中一人,其余皆狼狈逃远。
很快,水木两行也出现了崩溃迹象。密集的军阵被敌军用铁骑砸开了无数道血口子,每个口子都尸骸枕藉。李揖和刘秩使出全身解数收拢队伍,怎奈他们都是文官,平素仗着左相大人在背后撑腰,还能勉强镇住麾下的将士。如今在生死关头,却再也无法赢得将士们的信任,让后者把性命毫不犹豫地交到他们的手上。
倒是魏少游和杜鸿渐,好歹是朔方军的人,凭着身边的几百名朔方军老兵,勉强还能站稳脚跟。但是,谁也保证不了他们到底能支撑多久。敌军太强悍了,而身边的队伍中,新兵又太多。战斗力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王思礼不敢再等,跺了跺脚,带着自己仅有的四十几名亲卫,平端长槊,大步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扯开了嗓子大声嚷嚷,“咱们中计了,统统中了崔乾佑的诡计。他故意把咱们从灵武引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将大伙一举全歼。跟我去拼命,大伙或许还能杀出一条活路。如果逃走的话,谁也不能保证退路上有没有其他埋伏在等着你们!”
话太长,亲卫们来不及重复,只能扯开嗓子不断强调:“跟着副帅,跟着副帅。副帅打过仗,知道叛军虚实。跟上,跟上,想求一条活路的就跟上!”
不知道是被王思礼激情所感染,还是被亲卫们的话语所打动。火、金两行队伍乱了乱,几支打着昂日鸡、毕月鸟、张月鹿、翼水蛇的队伍,迈步跟在了他的身后。紧跟着,吕崇贲与张俊、吴冕、韩辉祖等原河西军将领,带着各自的直系部属,从土行中走了出来,大步向王思礼靠拢。随即,更多的将士从火、金、土三行出列,快速于王思礼背后重新整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