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除了那个只具备象征意义的天子玉玺之外,他已经顺利的从父亲李隆基手里,拿走了所有东西。再不用烦恼自己的政令被父亲找借口驳回,也不必再因为担心太子之位不保而夜不能寐。
为了这一天,他足足等了十八年。从风华正茂的少年郎,等成了两鬓斑白的半大老头子。其中甘苦与忐忑,有谁能够体味?!
十八年来,他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行一步路。唯恐稍不留神,便被自己的其他兄弟们拉下来,踩成一堆烂泥。为了让父皇不对自己起疑心,他曾主动跟大将军王嗣业划清界限,见死不救。主动向李林甫“虚心求教”,主动给杨国忠贺寿,主动彩衣娱亲,只为搏比自己小了近二十岁的贵妃娘娘杨玉环一笑……
如今,所有这些隐忍,这些委屈,都收获了丰厚的回报。他又怎能不欣喜若狂?但为了一个“仁厚”的好名声,他偏偏不能将快乐挂在脸上,偏偏还要继续装作一副悲悲戚戚的模样,装作圣旨上的一切都不是自己希望得到,而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唐帝国,不得不勉强为之。
既然已经决定继续装下去了,干脆就装得更彻底一些。匆匆将圣旨扫了一遍之后,李亨将目光收回来,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悲悯:“既然贵妃娘娘已经奉旨自尽,人死业消。静忠,你带人抬着她的遗体传阅全军,然后找个恰当地方安葬了吧!”
“诺!”太监李静忠躬身领命,带领几名随从,抬着杨玉环的遗体匆匆退下。
“程监门,你今日襄助之德,本王没齿难忘。功劳暂且记下来,待日后一并封赏。眼下却有一件事,还需要你再替孤跑一趟!”李亨将目光转向急于表现的程元振,笑着安排。
“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程元振见太子第二个就叫到自己的名字,欢喜得骨头都轻了几两。立刻躬下身去,大声回应。手中的诏书却没处放,差点一股脑全掉在地上。
“把诏书先交给鱼总管!”李亨宽容地笑了笑,丝毫不以对方的失礼为忤,“你带几个人,去对面的小山上见一见陈玄礼。刚才怕引起误会,孤派人把他给困在山顶的小亭子里了。眼下既然杨逆已经伏诛,也是时机他一个解释了。孤知道你跟他有些旧交,烦劳你去告诉他,圣上已经下旨将国事完全委托于孤。请他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只要他肯让龙武军放下兵器,下山投降。孤一定对所有人都既往不咎。并且日后待之如心腹手足,绝不轻易加罪!”
“臣,遵旨!”程元振施了个礼,将圣旨交给李亨的心腹太监统领鱼朝恩,转身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在人群中隐没,太子李亨如释重负。如果没有监门将军程元振事先向自己走漏父皇和高力士准备将杨国忠罢免的消息,自己绝对不可能把握住今天的机会。如果监门将军程元振不肯答应自己,悄悄地将父皇身边的飞龙禁卫尽数撤下,自己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地控制住局面。可这人立下的功劳越大,自己越难以重用他。万一哪天他再重复一遍今日所为,自己可就要步父皇的后尘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此人稀里糊涂地死掉。比如在去说服以陈玄礼为首的龙武军将领时,被对方于盛怒中杀死。以刚才东宫六率和龙武军之间的战斗激烈程度来判断,这个可能性非常地大。东宫六率在对方前来领取军粮时突然发难,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个尽的情况下,居然未能将饥肠辘辘的龙武军一网打尽。反倒让陈玄礼汇合了两千残兵,冲出了包围,逃到了对面的小山上凭险据守。
“殿下准备招降陈玄礼?”见李亨望着远处小山坡上的孤军出神,老太监鱼朝恩微笑着追问。
“嗯,今天死的人够多了,孤不想再造杀孽!”李亨没有回头,目光继续盯着远处的山坡。坡上坡下,躺满了东宫六率和龙武军将士的遗体,加在一起恐怕有数千人,个个都死不瞑目。
“那老奴可要提前恭喜陛下了!”鱼朝恩皮笑肉不笑,压低了声音说道,“陈玄礼将军素来知道审时度势,而程元振那厮亦有几分急智和口才。此番一去,说不定真的能让龙武军残部放下兵器,给殿下又赚来数千精锐和一员百战老将!”
“此话当真?”李亨猛然将头转过来,哭笑不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自然不能明说,自己派程元振去劝降,其实是存了借刀杀人的念头,压根儿没想到可能会弄巧成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