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右转,西北角,别恋战!”颜季明挑飞挡在自己马前的敌手,举起长槊,大声高呼。“西北角,西北角!”老军务冯虔和翟万德二人大声重复,将颜季明的命令传遍全军。还剩下的一百五十余骑骤然转向,在乱哄哄的叛军当中撕开一条血口子,贴着营墙,直奔大营的西北,叛军的粮仓所在。
“挡住他们,挡住他们。吹号角,吹号角!向全营示警,向……”叛军当中,亦不乏明白人,声嘶力竭地调整部署。翟万德侧身,将手中的长槊投将过去。尖叫声戛然而止。附近的叛军将士唯恐成为下一个被长槊瞄准的目标,纷纷闭住嘴巴后退。夜袭的队伍宛若游龙,冲破黑暗,又一头扎入黑暗。
沿途不断有新的叛军尝试前来拦截,被长槊和横刀纷纷撕成碎片。霜刃在碰撞中发出欢歌,战马在血雾中纵情嘶鸣,生命在火焰中,星光下,奏响最嘹亮的华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
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只要旌旗指向,是大义所在。死亡权作一场酣睡。
从睡梦中被惊醒的叛军越来越多,整座联营灯火涌动。站在冰冷的城头,老太守颜杲卿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家儿郎们那矫健是身影。他分不出哪个是自己的儿子,好像在敌营中每一个浴血奋战者都是。他仿佛又能看出哪个是自己的儿子,看见那略带一点点稚嫩,一点点玩世不恭的面孔。
从小他就是这样,从来不像他哥哥泉明一样循规蹈矩。从来不像其哥哥一样,谨于行而慎于言。他就像一湾溪水,清澈得几乎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底。他就像一粒雪花,纯粹得让人不忍告诉他人间黑暗。
他生来胆大包天,从来不把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权威放在眼里,也不畏惧其他权威。跟史朝义去了一趟京师,回来之后,便对时政大肆抨击,对当朝诸位华衮品头论足。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当时还板起面孔教训过他,然而却在他明澈的目光中,迅速败下了阵来。自己无时无刻不担心这个儿子,唯恐其言谈举止过于放任不羁,日后会给家族带来祸患,却没想到,他放任不羁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的火热。
因为在意,所以才会失望。因为失望,所以才会口无遮拦。可口无遮拦之后,还是在意,还会失望,还会为之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
他就是一团火,纯粹,干净,不染一丝尘杂。
那把火,足够刺破眼前所有黑暗。万马军中,老太守颜杲卿再度找到儿子的身影。银色的铠甲,雪白的披风。在雪夜当中行军,这是一种最好的掩饰。然而在火光照耀下,却是最明显的攻击目标。
两队刚刚赶来的叛军前后包抄,试图将颜季明和他身边已经为数不多的燕赵男儿彻底埋葬在人海当中。银色的铠甲,迅速被火光和血水染红,雪白披风,亦跳跃如烈焰。一瞬间,他的身影坠入黑暗,下一个瞬间,他的身影却又从黑暗中跳了出来,光芒万丈。
敌军如稻草人一般在他马前倒下,身边的袍泽们,则拼死护住他的两翼,用横刀给敢于靠近者一个干净利落的死亡。他长槊前指,将敌阵刺出一个窟窿。紧跟着,他的坐骑高高地扬起前腿,于火光中,凝固成一座骄傲的雕像。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又起,源自敌营的深处。史思明在调兵,无论是为了振作士气,还是为了保护粮仓,他都必须将今夜的劫营者杀干净。四面的大营都以角声回应,人影晃动,战马嘶鸣,整个常山县城外的敌军,目光都被那一小队人马所吸引。
万众瞩目之下,颜季明的身影再度出现,刺翻一个冲过来的敌将。又一名敌将从斜前方策马迎上,被他用长槊一扫,砸落坐骑。老军务冯虔催马冲上前,挥刀砍断几杆步槊,以免它们让颜季明分神。更多的步槊攒刺而来,冯虔挡无可挡,合身从马背上扑下,将所有槊锋都抱在了怀里。
“老夫不会拖你的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