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行呢?即便城被攻破,您也有化妆逃走的机会啊?!”几个晚辈依旧不肯放手,哭喊着继续给艾敏出主意。
“胡说!我好歹也是健驮罗的大相!”艾敏把眼睛一瞪,厉声呵斥。“你以为咱们家享受百姓这么多年供奉,是可以白拿的么?每吃一口粮食,拿一块金子,天使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如今,是还债的时候了。何必明知道事态已经无可挽回,还非要再欠上几千条人命?不如自己把自己奉献出去,见证对安拉的忠诚。免得复生之日来临时,受到地狱之火的炙烤。”
天方教亦如十字教,讲究末日、地狱和天堂。最高神安拉身边,有四大天使负责传达神谕、降示经典、掌管世俗时事、司死亡和吹末日审判的号角。如果某人在尘世间犯下罪孽,复活之日来临时,就要被送入地狱受苦。而善良的人和忠诚的信徒们则被接入天堂,永远享受欢乐。
艾敏一家信奉天方教已经多年,虽然其中包含了太多的功利成分,但对于末世之说却是不敢质疑的。此刻大相艾敏把自己选择服毒的理由摆出来,儿孙们也无法再继续劝阻。只好含着泪站起身,相互搀扶着离去。
唯有老管家哈桑还不肯奉命,趴在地上痛哭失声。艾敏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搀扶起来,低声安慰道:“你去拿酒吧。然后自己打开库房,拿一袋金子离开。唐军素来军纪严明,应该不会伤害你这头发已经白了的老人!”
“主人!”哈桑哑着嗓子嚎叫,头碰在地毯上咚咚做响,“你不能这样啊。不能啊!真主说过,自杀也是一种罪行!”
“比起拉着成千上万人一起去死,罪行毕竟轻一些!”艾敏又长长地叹气,伸手从地上扯起老管家,“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拿你当外人看。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服输。可这回,的确已经没的选择了。去吧,早点喝完酒,我还能睡个安稳觉!”
“主人啊。主人啊。您听我说啊!”到了此时,老管家哈桑再也顾不得双方地位悬殊,“没到这种地步呢啊。没到呢啊。大食人刚刚吃了一场败仗,还没有全军覆没呢啊。不彻底将他们收拾干净,唐军怎么会放心攻城?”
“啊!”艾敏愣了愣,猛然将身体坐得笔直。但是很快,他的腰杆又驼了下去,“可那不是早晚的事情么?十二万东征军,连三万唐军都没打过。如今剩下的顶多也就是一小半儿,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哈桑咬了咬牙,恶狠狠地说道:“可如果您抢在东征军覆灭之前,把坦叉始罗献给唐人呢?怎么着也算戴罪立功了吧?就算是为了做给其他国家的掌权者看,唐人也没理由再杀掉您。况且那些曼拉们的性命,此刻还掌握在您老手上。把他们绑了献出去,岂不又是大功一件!”
“胡说!”艾敏腾地一下站起来,气得直哆嗦,“我是安拉的信徒,怎能下手残害自己的兄弟?赶紧闭嘴,否则我不会再宽恕你!”
“可即便您不杀他们,唐军入城之后,等着他们的也是死路一条。这些年来,他们的那些作为,哪点儿又符合了教义?不过是打着真主的名义,行罪恶之实。若说背叛,他们才是真正的背叛者。您杀了他们,只是替真主清理蛀虫而已。”
“你,你……”艾敏气急败坏,连话都说不利落了。然而心中却有一个声音清晰地告诉他,老管家所言,句句属实。自从上两代人昄依了天方教之后,他的家族对经文多有涉猎。私下里慢慢发现,其实原始的教义并不像传教曼拉们所讲述得那般严苛。事实上,天方教非常讲究和平与包容,要求信徒们忠诚,却不排斥与其他信仰并存。而不是像犍陀罗、大勃律等国现在这般,非要将其他信仰的神庙焚毁,将其他神明的教徒和祭司斩尽杀绝。
肯定有人在故意歪曲经义!艾敏对此心知肚明。然而当大多数心中的狂热都超越理智之时,只有表现得比别人更为狂热,才能得到最大的支持。否则,肯定会被打成异类,从而失去所拥有的一切。
“经义中曾经说过,要大伙拆毁佛寺么?经义中曾经说过,异教徒必须处死么?经义中曾经说过,可以随便占有别人的家产,土地么?经义中曾经说过,可以向邻居举起刀么?”老管家也豁了出去,看着艾敏的眼睛大叫,“六信五功当中,哪一条是战功?为什么有人非要逼着我们,对自己从前的朋友和邻居动刀子?只有善良的种子,才会结出善良的果实。用刀子推广经义,播种下去的全是仇恨,怎可能建立起地上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