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贾兄!”给了对面的矮个子一个友善的微笑,杨国忠低声说道,“这番指点之恩,杨某心里记下了。你既然不在乎官职高低,杨某也不勉强于你。这样吧,以后内庭所用柴薪杂物于民间的采办之事,就交托给贾兄来管理。反正你已经在陛下身边行走多年,知道陛下和内庭所有重要人物的喜好!”
“如此,贾某再客气就显得矫情了!”贾昌笑了笑,冲着杨国忠长揖及地。皇宫内所需的大宗物资采买,一向是由高力士等首领太监负责。但毕竟有很多日常所用的粗笨之物,如木炭、粮食,马桶水缸等,是太监们或者不方便,或者懒得去管的。这些东西往往价值不高,然而胜在用量巨大。经手人随便在上面刮一刮,就是整桶整桶的油水。
原来负责此事的是李林甫的族中子侄。如今李林甫已经皇帝下令被刨棺鞭尸,先前的一众党羽自然是树倒猢狲散了。朝中很多颇具慧眼的人物,便替自家人盯上了这个留下的肥差。杨国忠一直将其握在手里没有给出,今天心情高兴,立刻将其作为酬谢,交托到了贾昌的肩膀上。
这样安排也非完全出于私心。太监们由于身体残疾,性情或多或少有些古怪。跟他们打交道,一定得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眼下杨国忠在朝堂内立足未稳,自然不愿意跟高力士等人起了隔阂。所以把贾昌这个人精顶到双方权力交错的位置上去,也的确能起到缓冲与弥合作用。
不出杨国忠所望,上任才短短几个月,贾昌已经凭着娴熟的手段,赢得了高力士等人的交口称赞。此外,尽管杨国忠没有提到“论资排辈”的官员选拔之策是出于谁的建议,某些消息灵通者,还是从蛛丝马迹中,分析出了一点儿头绪。于是,某些受惠于此策的新贵们,在感激杨国忠之余,念念不忘贾昌的挖井之恩。很快,坐落在曲江池畔的贾家别院,就开始宾客盈门了。
但是,贾昌这个人却非常懂得避嫌。无论客人的来意是登门致谢,还是有事相求,他都念念不忘将杨国忠推到前面。久而久之,双方之间的关系愈发亲厚。很多杨国忠抽不出时间会见的‘普通’客人,也都交给贾昌帮忙招待。后者本来就是寻欢作乐的老手,对付这种小差事,自然是驾轻就熟。无论来者的脾气有多古怪,他总是能让其留下礼物和感激,满意而归。偶尔虢国夫人杨玉瑶再于酒席间露个面儿,则更令客人们觉得脸上有光,浑身上下的老骨头都跟着年青十好几岁。
今天的酒宴上,有很多熟悉的面孔。虢国夫人入席后,匆匆扫了几眼,认出了中书舍人宋昱、吏部郎中郑昂、前扶风县令薛景仙等。还有几个她没有见过,但从对方脸上欣喜的表情来推断,也是走了哥哥杨国忠的门路,终于得偿所愿的新贵。因此她微笑着冲大伙蹲了蹲身,谢过姗姗来迟之罪,便在此间主人的引领下,走入了左侧首席位置。
几个当朝新贵们,倒不觉得坐在一个女人的下首有什么失身份。第一,对方是有‘国夫人’的封爵,地位远在自己之上。第二,对方是当朝宰相的妹妹,能出席这样的酒宴,是给足了大伙面子。至于第三么,就只能在心里想想了,嘴上无论如何说不得。人家是出得了厅堂,上得了龙床。自己一个区区五品,在人家面前有什么资格可摆?若是能找机会一亲芳泽,也算沾了皇帝陛下的余恩。过后在亲近朋友面前说出去,保准能获得无数惊讶与羡慕。
对于周围投过来或为献媚,或为热辣的眼光,虢国夫人没有感觉到半分不快。她早已习惯了,或者说是驾轻就熟。只要坐到大庭广众之下,穿上那身代表品级地位的服饰,便自然而然地忘记了另外一个自己,浑身上下都透出倾国倾城之态。
换句话说,对于这种钓鱼或者被钓的游戏,虢国夫人早已驾轻就熟。心中既没有什么厌恶感,也没有什么负疚。对四下传来的包含着某种暗示的肢体言语和眼神,她向来是报以妩媚且专业的微笑。既不立刻回绝,也轻易不许下任何承诺。把所有一切都包含在笑容当中,让对方自己去猜。猜中了没有奖励,会错了意,她也不在乎人家四处宣扬。男人么,其实骨子里都差不多。总希望自己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天下女人都恨不得哭着喊着倒贴。然而你只要给他一个念想,他就会像闻到腥味的猫儿一样蹭过来,任你搓扁搓圆,决不退缩半分。
这一刻,她不再是自己梦里的那个杨玉瑶。那个胆小而又多情的女子,早已随着一个梦飘走了。
梦再好,醒来后的人却只能做回自己。她,如今只是杨国忠的妹妹,大唐一品夫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第一章 白虹 (二 上)
有如此长袖善舞的绝世美人在座,酒筵不用主人太卖力张罗,自然而然地就迅速向高潮迈进。酒过三巡,有人提议行令助兴,四下立刻响起一片赞同之声。
此间主人贾昌位高权重,被大伙公推做了酒明府,负责掌控全局。中书舍人宋昱素负才名,亦当仁不让地做了‘律录事’,司掌宣令和行酒。至于司掌罚酒的‘觥录事’,虢国夫人当然是众望所归。见大伙目光热切,她也不扫众人的兴,端起面前酒爵小抿了一口,柔声说道:“如此,小女子就自己先饮了这盏,且罚僭越之罪。待会儿若是谁敢偷奸耍滑,可千万莫要怪我不肯饶过他!”
她出生于河东,长于蜀地,成年后又日日周旋于达官显贵之间,曲意逢迎。因此根本不必刻意做作,言语中自然就带上了丝缕娇媚之味。再配上那流波双目,烈焰红唇,未等劝酒,已经令人先醉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