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屁声刚落,高适已经正色拱手,“大帅对属下仗义,这点在西域人尽皆知。但是,大帅可曾想过,封常清这人治军向来以铁腕闻名,这回,怎么突然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校尉,花费这么大的力气?甚至不在乎去捋杨国忠的虎须?”
“这……?”一日之内,哥舒翰已经是第三次被高适给问愣住了,心中不禁有些羞恼,“我怎么知道那瘸子心里在想什么?他一向都是特立独行!”
“那大帅可曾知道,当年突厥王庭每次出征,都会在谁面前供奉香火和牺牲?!”笑了笑,高适以目光扫视全场。
这个问题太简单了。自从光宅元年,大唐单于道安抚大使程务挺被武则天抄家灭族之后。突厥人每次对外用兵之前,便在这名曾经多次打败自己的战神塑像前祭祀祷告,希望能借到对方的威风。
可这跟姓王的校尉有什么关系?一时间,非但哥舒翰有些发傻,帐中诸将亦是满脸迷惑,静静地看向军帐中央,等待高适给出答案。
“王校尉之曾祖相如公,与程务挺将军之父名振公,乃生死兄弟。”笑了笑,高适侃侃而谈,“二人当初曾经一道于窦建德手下谋生。归被高祖收服后,又曾经与徐世绩一道,为大唐平定四方立下了汗马功劳。二人虽然没能塑像凌烟阁,可也算山东将门中的顶尖人物。朋友故旧,军中无数。在长安时,我听人说,如今陛下追思高祖、太宗开国艰难,曾有为徐世绩、程名振等受子孙拖累的功臣平反之意。所以,封常清才像宝贝一般,眼巴巴将一个小小的校尉抓在手里。只有大帅,恨不得自己给自己树一堆敌人出来!”
事实上,关于王洵的身世,高适也仅在酒桌上匆匆听人说起过一嘴。但此刻信口东拉西扯,却说得有鼻子有眼。特别是听在火拔归仁和跌思太等突厥族将领耳朵里,本来就注重血统,加之又对程名振父子的盖世武功佩服得无以复加,登时,后悔得连连扼腕。
此刻,哥舒翰心里也是波澜汹涌。他从军之前曾经在长安混迹多年,深知以秦叔宝、程知节二将后人为代表的山东将门,在朝中的影响力有多强大。而当时徐世绩和程名振两个还受子孙的拖累,被打入了另册。如果朝中那位爱美人胜过江山的糊涂陛下哪天真的心血来潮,给徐世绩和程名振两人的家族平了反,山东将门的势力,恐怕将愈发不可轻视。
想到这,他忍不住再度冲着高适瞪眼,“照你这么说,本帅全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了?既无法向杨国忠那边交代,又得罪了封常清!敢情瞎忙活一场,里里外外都没落到好!呸,你个杀材!早干什么去了你?”
第五章 紫袍 (九 下)
“属下得到消息之后,曾经写过一封信给大帅!”高适微微一笑,露出保养得极好的一口白牙,“属下记得曾经在信中建议大帅不要急于向杨相示好。他的人情随时都可以还,主动权在大帅之手。而万一与安西军交恶,却得时刻提防着封常清报复!两相比较,最好是稀里糊涂将辎重队放过去!可能是大帅公务繁忙,根本没注意到属下的提醒。”
“有这么一回事?”哥舒翰又是一愣,模模糊糊中,他对此信还真有点儿印象。可这封信,当时是被夹在一大堆公文当中一道送过来的,封皮上没有任何特殊的标记,他怎可能有精力仔细去读?更何况他一直认为高适这个人书生气太重,根本不可能做出什么长远谋划。所以只是匆匆扫了几眼,就将信丢到废纸堆中去了。
如今,被对方当面提起来,哥舒翰的脸皮登时有些发烫。扭头避开高适的目光,低声说道,“唉!你怎么不再多提醒我一下!本帅每天要处理那么多公务,哪可能有时间仔细看每一封信?估计是底下的参军归错了类,所以根本就没有引起本帅的注意。唉!这帮疲懒家伙,尽误我的事。早晚我得找机会好好整顿他们一下。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封常清我也得罪了,杨国忠那边也没落到好!唉!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
话音落下,参军们在一旁都咧嘴苦笑。当初哥舒翰执意要报达杨国忠的知遇之恩,大伙谁有胆子给他添堵?也就是高适这个在地方官场上打滚打圆了的刀笔吏,才会想出此种既尽到了提醒责任,又不会惹哥舒翰发怒的办法。未必期望它起到什么作用,唯求事后心安而已。
“其实,大帅如果想要补救一二,也不是很难!”没等众人将笑容收起,高适又拱了拱手,抛出了一句惊人的言论。
“补救,我怕他们?”哥舒翰冷笑着撇嘴,脸上写满了不在乎的意味。“本帅得罪的人车载斗量,也不怕再多出一两个来。不过,你倒是可以说来听听。如果只是举手之劳的话,本帅也不介意卖他杨国忠和封瘸子两人些许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