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座都是识货之人,见了张巡写的字,立刻以掌击案。张巡笑着冲大伙拱了拱手,然后低声说道:“能喝上这盏酒,还多亏了高夫子刚才的剑曲。张某闻之,心中忽有所感。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
“探花郎莫要归功于我。”高适笑着摇头,“那股凛然之气就在你心中,高某的曲子,不过是恰巧与之感应到了而已。吾养吾浩然之气,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古人诚不欺我!”
话音落下,四座又是一片喝彩之声。半是为了张巡的字,半时为了高适的点评。雷万春连续两轮没捞到喝酒,嗓子眼里早就馋得冒了烟。向墙壁上的题字看了几眼,心中忽然有灵光一闪。哈哈大笑了几声,长身而起。快步走到高适身侧,从他手里借过宝剑。然后提着宝剑来到张巡刚才题过字的墙壁前,身子猛然在半空中打了个滚,居然一边翻滚着,一边在墙上高于张巡所提四字数尺的偏左位置,用宝剑刻下了“虎啸龙吟”四个大字。最后一撇刻罢,身体已经接近地面。却是用另外一只手臂奋力一撑,九尺多高的身躯竟然如落叶般又轻飘飘立了起来,缓缓直立着落地站稳。
这下,大伙连喝彩都忘记了。或端着酒盏,或抓着筷子,嘴巴微张,双目一眨不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奋力鼓起掌来。
这四个字,却是狂草。书法上所表现出来的造诣与张巡刚才所写那四个字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但谁也不敢将雷万春的这一手小瞧了。要知道,一起一落不过是三两息之间,即便用狂草的笔法,四个字加在一起也有二十余笔。写下这四个字,就等于在三两息之间刺出了二十余剑,此等武艺,此等急智,恐怕放眼整个大唐,也找不出第二人选。
“可以喝酒了吧?”雷万春忐忑不安,在掌声之中四下拱手。
“可以,可以。雷兄当换大盏!”秦国模笑着回应。转头命令伙计,给雷万春换了最大的酒盏来,慢慢斟了一盏,双手奉于雷万春面前。
“总算喝到了!”雷万春毫不客气,端起酒盏,一口灌了下去。灌完了,用手抹了抹嘴巴,回头再看自己的字,忍不住轻轻摇头,笑着说道:“跟探花郎的字比起来,我的字简直是蜘蛛在爬。不过,这意境么,倒也相符!”
“岂止是相符,简直是珠联璧合!”岑参轻轻抚掌,起身说道,“看了二位的字,岑某这里也有了!”,说罢,从雷万春手里接过宝剑,边弹边吟,“汉将承恩西破戎,捷书先奏未央宫。天子预开麟阁待,只今谁数贰师功。官军西出过楼兰,营幕傍临月窟寒。蒲海晓霜凝马尾,葱山夜扑旌竿。鸣笳叠鼓拥回军,破国平蕃昔未闻。丈夫鹊印摇边月,大将龙旗掣海云。日落辕门鼓角鸣,千群面缚出蕃城。洗兵鱼海云迎阵,秣马龙堆月照营。蕃军遥见汉家营,满谷连山遍哭声。万箭千刀一夜杀,平明流血浸空城。暮雨旌旗湿未干,胡烟白草日光寒。昨夜将军连晓战,蕃军只见马空鞍。”
没有高适刚才所弹前半段曲子的半点轻柔绮丽,却把后半段曲子中的慷慨激昂滋味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众人大声赞叹,纷纷向岑参敬酒。岑参举起酒盏,笑着喝干。接下来又是秦国模、秦国桢两兄弟,他二人家教甚好,文武双全。所以应景做了两首小令,也能入得了大伙的眼。只是文采和意境,都照着岑诗略逊了几分。
轮到王荃,自知没法在李白、高适、崔颢、岑参面前表现文采。便趋长避短,命伙计重新找了几个酒盏来,分别倒入不同高度的酒水。拿起象牙筷子,在酒盏上轻轻奏了一曲《升平乐》。叮叮当当,宫商角徵羽,诸多乐符,一个不落。也堪称神乎其技也!
一曲终了,喝彩之声满座。白荇芷知道王洵并不擅长弄这些文雅的东西,趁大伙还沉浸在王荃所奏的乐曲声中的时候,悄悄向王洵提议道:“妾身想向大伙献上一支歌,二郎可否为我抚琴?”
“求之不得!”见白荇芷如此体贴自己,王洵心里很是满意,点点头,低声答应。
瑶琴是白荇芷自己带来的,刚才就摆在身边。待大伙的喧闹声又小了下去,便笑着交给了王洵。见两个少年男女含情脉脉,你情我浓,众人明知王洵涉嫌作弊,也笑着默许了。须臾,琴曲声起,王洵顺着刚刚宴会上的慷慨基调,弹了一首破阵乐。这支歌,白荇芷平日几乎每天都唱得,所有曲调早已烂熟于心,当下站起身,柔声伴唱:“秋来四面足风沙,塞外征人暂别家,千里不辞行路远,时光早晚到天涯……”,随即,曲调转急,歌声也渐渐由柔婉转向激越,“汉兵出顿金微,照日明光铁衣……”
破阵乐乃大唐数一数二的宏大之曲,原本不适合一个人单独吟唱。但白荇芷唱起来,却能举重就轻,把每个细节都照顾到,并于音色中演绎出自己的感悟。一曲唱罢,余音绕梁。在金戈铁马之外,凭空又生出几许儿女温柔。让人仿佛看到一对少年男女持剑相伴,并肩行走天涯。在座当中年长者回忆起年少时光,纷纷微笑着品味,如秦氏兄弟和王荃这三个年青才俊,目光则渐渐变得有些痴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