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很多酒客非常安静,结完帐后,便慢慢走出酒肆,站在路边沉默不语。他们大都是勋贵之后,祖宗的脸面丢不起,所以在这样的夜晚,无论如何是不能徒步走回家里去的。很快,一伙皮肤漆黑的昆仑奴的出现,彻底解决了他们的麻烦。躬身半蹲在地上,十几个昆仑奴排成一排。醉了酒的贵胄之后挑挑拣拣,从中挑出身材最结实的那个,慢慢趴到了对方背上。被选中的昆仑奴则发出一声欣喜的大喝,“坐稳了,您!”,双腿发力,以不亚于奔马的速度,背着贵胄之后隐没在黑暗中。
王洵和张巡、雷万春三个的身影并络而行,慢慢走入盛唐的秋夜。这一刻,每个人都以为自己醒着,每个人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慢慢融入这销魂蚀骨的盛世里,一起沉醉。
第二章 初雪 (一 上)
鸡叫三遍,沉睡了一夜的长安城渐渐从梦中醒来。
张巡、雷万春、王洵三人并络走在朱雀大街上,每个人都顶着两只硕大的黑眼圈儿。昨天在平康里向宇文至的两个通房丫头月怜和绮墨打听消息,一直交谈到后半夜方才结束。过了亥时,长安城内开始禁行,三人也没法回家了,只好在平康里的客栈里将就了一宿。偏偏平康里关闭了坊门后,坊内本身是不禁灯火的。于是丝竹管弦伴着酒客、歌女们的嬉闹声,一阵阵从外边飘来,拼着命往人耳朵里钻。一直到了卯时,喧闹声终于消停了下去,平康里的赌场、妓院开始打烊,外面的天光也已经开始放亮。
单单一夜没能睡好也就罢了,王洵平素与朋友往来,也没少做夜猫子。张巡和雷万春在地方上公干,加班熬夜也是家常便饭。只恨的是他们从月怜和绮墨两个嘴里,根本没探听到太多有用的信息。两个没见过什么大风浪的小丫头早就给吓傻了,见了王洵,一个只顾着哭哭啼啼控诉宇文至的哥哥宇文德有多势利,平素整个家都靠宇文至支撑,自己做甩手掌柜;遇到麻烦,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宇文至逐出家门,划清界限。另外一个稍微伶俐些,则赌咒发誓自家男主人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所有罪名都是别人蓄意泼的污水。
“有没有罪你我说得都不算,得听万年县令的判定!”直到王洵忍无可忍了,板起脸来虎吼了一嗓子,两个小丫头才勉强止住了啰唣。但接下来的言辞依旧没什么用处,只是比马方当日所转述得更详尽了一些而已。至于宇文至除了王洵等人以外,最近还和谁交往比较密切,外边认识不认识什么大人物等关键问题,则一概摇头。
“那钱财上呢,最近你家少爷有没有什么大的进项,或者突然有了一笔很大的开销?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们。毕竟需要知道他到底犯在谁手里,我们才能想办法救他。”关键时刻,还是张巡想得细,放低声音,和颜悦色地询问。
“您说花钱?哦!”没枉费大伙几个时辰的精力,小丫头月怜终于想起了一些。红着眼睛看了看王洵,然后低声说道:“少爷他最近的确动过一大笔钱。说是投给一个叫贾老大的家伙。但没说做什么生意,也没见到有契据凭证!”
得,王洵听得直翻白眼。“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我,我家少爷,不准,不准我跟任何人讲!”月怜像受惊的小鸟般将头垂了下去,不敢直面王洵的愤怒。
宇文少爷当时的原话是,不准跟任何人讲,还特别强调了不能让王洵、马方、秦氏兄弟等人知晓。如今宇文少爷出了事儿,偏偏全力替他奔走的,还是王洵、马方等人,这次第,怎不让人为难?
好在王洵也没过于较真儿,又问了几个问题后,看看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便拉着张巡和雷万春找房间休息去了。到了僻静处,王洵将贾老大便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斗鸡内史的身份一说,张巡和雷万春两个也登时傻眼。先前大伙还心存侥幸,指望着宇文子达仅仅是个摇旗呐喊的小卒,神仙们略抬抬手,也就将他像个屁一般放了。如今可好,他把手已经抱向了内宫里边,在这场风波的位置又岂能一般?
想着烦心事,三人一夜都没能睡安稳。特别是王洵,总梦见宇文至的脑袋被挂在了城门洞子上,一边流着泪,一边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而百姓们从城门下经过,则一个个拍手称快,都说这就是平素仗势欺人,无恶不作的下场。有人干脆就在宇文至的头颅下吟起了诗,颂扬大唐天子圣明,宰相贤德,铁腕铲除了长安一霸。
“那些事不是我们做的!”王洵冲着无知的人群怒吼。声音喊出来,人也就醒了。想想梦中看到的情景,心里头倍觉委屈。宇文家那小子做事的确比较出格,但从小一起长到大,王洵心里很清楚,他跟自己一样,都属于小恶常干,大恶不犯那种。要是真的像梦里这样稀里糊涂掉了脑袋,没准还真的冤魂不散,日日在长安城门口哭诉委屈。
草草吃过早饭,三人就又骑着马赶往万年县的县衙。准备借着探监的机会,从宇文至这当事人嘴里听听他的说法。想着中午还跟李白等人有约,张巡便建议雷万春出面去将饭局推掉。到了此时,王洵心里却有了几分豁出去了的念头,摇了摇头,笑着制止,“算了,还是去吧。约好的事情,否则显得我等太没诚意。况且上次的事情,明显是宇文子达故意挑衅在先。稀里糊涂打了一架,我还没当面向那几位道歉呢!”